邱振中:在书法与绘画之间
邱振中:在书法与绘画之间
书法与绘画的关系是中国美术史上最重要的命题之一。随着现代美术教育的发展,这种关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当代艺术家邱振中从历史、教育、艺术等多个维度,深入探讨了书法与绘画的关系,以及书法在当代艺术中的地位与挑战。
书法与绘画的历史渊源
书法与绘画的关系源远流长,是中国美术史上的重要命题。书法成熟较早,对绘画产生了深远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绘画技巧日益丰富,反过来又影响了书法。历史上,许多艺术家兼擅书法与绘画,如元代画家吴镇(图8-1)。
《墨竹谱》之二十(图 8-1,元·吴镇,53cm×68.5cm,1350年)
现代美术教育对书法的忽视
现代美术教育受到西方影响,书法逐渐被边缘化。虽然今天的中国画系中都象征性地设置几周书法课,但效果有限。这种情况使得一位中国画家书法修养的获取,只有靠个人的觉悟。这种凭靠对于一个专业领域来说是脆弱的,应当改变书法在整个美术教育体制中的位置。
书法与当代艺术的隔阂
对书法能有所深入的大多保守,觉得传统尽善尽美,能够赶上前人就已欣喜万分。关心当代的大多舍不得花时间,也不知道怎样去花时间深入传统,粗涉皮毛,便急着“转化”,结果可想而知。
原因主要在于书法的自足性,人们无法破解书法这个形式、技法、观念的综合体。原有的进入书法的方式,便是观赏、临写,通过长期反复的操作,把视觉、技法、内涵作为一个整体来接受,重视体验,绝少分析,靠的是长久的磨炼、渗透,成功率不高,因为先行者能传达的东西很有限,一切要靠自己的领悟,但是一旦悟入,则成为这个领域的佼佼者。不过,领悟是难以验证的东西,误解、迷信比比皆是。
书法在当代艺术中的新定位
当代艺术中仅仅做图形的时代渐渐远去,仅仅做观念的时代也渐渐远去。今天创作一件作品,做观念的同时又必须做精彩的图形。20世纪60年代以来,观念艺术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但是人们对观念作品的视觉方面很少关注,更不会去思考有关图形在艺术史中的价值。然而,我们在艺术中希望获得的是多方面的满足,视觉的、心理的、历史的、哲学的,不厌其“繁”。但是我们发现许多“当代艺术”,只是包含一些类似常识的“观念”,同时在视觉上也不精彩,这让我们难以容忍。英国一位导演写了一篇文章,大意是说,应该“清理当代艺术的垃圾桶”。他说,很多当代艺术是有意义的,但意义被大大高估。这反映了人们心底的疑惑。观念与视觉的分离,是人们不满的原因之一。——任何视觉作品图形的独创性,都必须与观念的尖锐、深刻、独到连在一起。
这种情势对艺术家提出了苛刻的要求。今天的平面作品——水墨包括于其中,如果不能在精神、思想上触动观众,便无法立足于当代艺术。影像、装置作品具有强烈的冲击力。基弗用三十吨水泥废墟做成一件作品,“水墨”怎么在气势上与它一较短长?“水墨”必须靠图形,但同时要靠观念、靠智慧,以深入人心从未被触及之处。
昆德拉说:“一部小说,如果不能揭示人性中从未被揭示的内容,是不道德的。”我们能不能这样来说当代艺术,说当代水墨?
当代艺术已经越过了仅仅创造图形的时代,也越过了对图形进行深入解析并重新组合的时代。也就是说,题材的探索和抽象图形的塑造已经不是今天的重点。这些才能仍然不可缺少,但还不够。一件平面作品,如果不能在观念上带给我们新鲜的有分量的东西,不能在图形和观念的融合上激发我们的热情,我们是不会满足的。
“观念”应当渗透在作品中。它不能是抄袭,不能是人们熟悉的观念的挪用,不能是观念与图形生硬的黏合。而书法与传统的关系、书法在当代的喧闹,以及书法与当代各种艺术之间那种张望与对峙,都成为新的问题与观念滋生的沃土。
书法的当代转型
严格意义上的书法创作,在当代艺术中还有没有意义?人们通常认为传统意义上的书法,有三个不可能:一是不可能真正深入传统书法的核心,在创作上与古人比肩而立;二是不可能在前人所创造的杰作之后继续高水平的创作,续写这部精彩的历史;三是不可能运用书法史所积累的丰富技巧创造出在当代艺术中具有重要意义的作品。他们认为,这是书法难以改变的现代处境。——这是人们心目中一个“不可能的世界”。
与此相对的是一个“可能的世界”。刚才所说的那三点都是有可能做到的。这种可能性意义重大。它把“从外部进入并认识传统”和“在传统感觉、智慧基础上的生发”做了明确的区分。后者有可能打开一条崭新的通往当代艺术的道路。
书法作为当代艺术中一个新的支点,源自书法的创作有一部分作品不属于任何既有的类别。它们既不同于现代艺术,也不同于当代艺术。这里便引出一个重要的问题。今天人们普遍认识到,我们必须创造出真正属于中国的当代艺术,它渗透着中国文化的基因,又充满当代精神,它既不同于世界艺术中的当代创作,也在中国艺术中从未经见。这是一种愿望,但是如果人们心中对“当代艺术”的认识还是源自以前所见到的中国和外国的作品,他们是无法对新出现的作品进行判断的。固有的思路无法发现具有新的意义的作品,因为那种意义处于已有的意义系统之外。人们一直在感叹艺术家的无能,他们为什么不能创作出让我们激动的真正属于中国的优秀作品?但是,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转身反思中国当代理论的状况?如果没有新颖而深刻的,从中国传统、中国当代文化中生长出来的理论,中国独特的当代艺术是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事实。我们所期待的源自中国文化的当代杰作,注定与源自中国文化的杰出的当代理论一同生长。
《状态—Ⅶ》之一(图 8-3,邱振中 作,34.5cm×32cm,纸本水墨,2003年),笔触的生长与草书非常相似,这不是从绘画训练中能够获得的空间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