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小白 wenxiaobai
资讯
历史
科技
环境与自然
成长
游戏
财经
文学与艺术
美食
健康
家居
文化
情感
汽车
三农
军事
旅行
运动
教育
生活
星座命理

花成千上万元抽卡,小学生为什么沉迷“小马宝莉卡”?

创作时间:
2025-01-22 03:42:22
作者:
@小白创作中心

花成千上万元抽卡,小学生为什么沉迷“小马宝莉卡”?

一张彩色的卡片,上面画着五颜六色的小马图案,今年以来,一款叫做“小马宝莉卡”(以下简称小马卡)的卡牌游戏在小学生间悄然流行起来。卡牌采用盲抽的形式售卖,其中最难抽到的卡被称作最高位卡。前段时间有媒体称,某张高位小马卡,在二手市场已被炒到16万人民币一张。本刊的采访中,正在发售中的小马卡中,学生之间互相买卖,价格基本在百元级别。为了获得高位卡,不断购买、拆包,才是一些孩子花费成千上万元的主要原因。

爆火的卡片

“等会儿啊,快排到我了,一会儿再跟你说。”祝梅盯着面前手机里的直播间,说话时看我一眼,迅速低下头盯回手机,挥手让丈夫章龙先招呼我。

她观看的直播间里,主播就是售卖小马宝莉卡片的,观看者可以通过手机付费下单,由主播在线拆包。采访时,祝梅所在的直播间里,在线40多人,祝梅排了近20分钟,才排上队拆了几包。祝梅是北京大柳树市场一家潮玩店的店主,早上开店后,一分钱还没卖出去,自己随手买卡倒是花了近百元。而她观看的小马卡直播间,随手一刷,就能刷出三四十个。

祝梅记得,小马卡是从四五个月前开始流行的,现在,已然成了店里的明星产品。两三周前,她专门在店门口放了个“摊位”摆放这些卡片,吸引了不少顾客。一名家长带着两个女孩经过,一边嘟囔着“这是不是你玩的那个卡”,一边上前翻看。还有一个3岁的小女孩被妈妈抱在怀里路过,指着摊位,口齿不清的咿呀喊着:“小马宝莉卡!”

祝梅售卖小马宝莉的摊位(记者供图)

“小马宝莉”最初是美国玩具公司孩之宝推出的一款玩具,随着221集动画片《小马宝莉》的播出,很快就在美国成为了一个大众卡通IP。2020年,浙江卡游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宣布获得该IP的授权,推出了小马宝莉系列卡牌。

按价位的话,小马卡分为10元辉月包、5元彩虹包、2元趣影包三种,其中10元包和2元包,分别已经出到第5弹(dàn)和第2弹,弹就是版本的意思。这些卡片除了按照卡通角色有所区分外,还有角色动作、卡面颜色、排版方式(比如横版和竖版)和工艺等要素的不同。

以最新版的2元趣影包为例,最小购买单位是一包,每包5张,30包为一盒。在趣影包中,卡牌背面为黑色和横版排版的小马卡数量最少,即使购买很多盒,也未必能抽到一张,因此在小学生中,市价被炒到50-150元一张。至于那些每包中都会有的卡片,则被称为普卡。不同价位的小马卡里,分别有不同的普卡和高位卡。

前段时间有媒体称,某张高位小马卡,在二手市场已被炒到16万人民币一张。在本刊的采访中,实际有人见过的最高成交价是1000元,而正在发售中的高位卡,最高约在两三百元一张,学生之间互相买卖,约在百元左右。

某交易平台上的天价小马卡

采访时,我问祝梅 ,为什么要在直播间下单,而不从自己店里直接拆包。她告诉我,一是喜欢在直播间里拆卡的快感;二是她算过,以10元包为例,一箱共36盒,里面的高位卡数量有限,比如最高卡位的sc卡,有的一箱里只有2张,有的有7张,哪怕以最高“爆率”来算,拆开一箱后,把高位卡全部以市价售卖,收入都远低于进货的成本价,绝对是赔本生意。

实际上,相比单张的高位卡价格,为了获得高位卡而不断购买、拆包,也是很多孩子花费大的更主要原因。祝梅的店从年初辉月包第4弹上市时开始卖,到现在不过半年时间,已经有好几个来的家长都告诉过她,自家孩子买卡已经花了上万元。祝梅还遇到过一个孩子,上午带着妈妈来买了一盒,下午带着姥姥来买了一盒,晚上,带奶奶来又买了一盒。

李月是一名小学5年级女孩的妈妈,用她的话说,她女儿是在今年3月左右入的小马坑,基本每周都会买一两盒,现在已经花了几千元。她发现,这个年纪的孩子,如果炫耀自己的衣服、鞋包很贵,会被“群嘲”,但如果有一张很难抽中的高位卡,别的小朋友会表示出羡慕。

跟着女儿玩,她也能分辨出卡位的区别。女儿拆一盒2元包,如果没抽到黑背卡,就会告诉她,这盒“废了”。每次去接孩子放学,她都能看到附近小卖店门口,满地都是被小学生拆包后,当场丢弃的普卡。她觉得这会养成孩子不珍惜物品的习惯,总告诫女儿不能这么做。

这类卡片被称为普卡,很多孩子会选择丢弃(记者供图)

为什么孩子沉迷小马卡?最开始,李月并不理解。她记忆里,孩子在学龄前很小的时候,就看小马宝莉动画片,但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喜欢。而开始玩卡后,女儿会特意在网上搜索每匹小马的姓名,重看动画片。后来她发现,女儿这么做是为了和同学更有话聊,更好地交流“玩”卡心得。

“社交货币”

上个学期,李月的女儿每天上学前,都要选择带哪些卡去学校,好在学校里和朋友们凑到一起分享,也经常会拿着新的卡牌回家,并告诉李月,哪张是和同学换来的,哪张是朋友送的。女儿班主任还曾告诉李月一件事,说班里有两个孩子分别带了一盒全新未拆的卡,面对面拆,现场比拼卡位,班主任问了价格后吓了一跳,和李月感慨“现在孩子真有钱”。

李月发现,小马卡已经成了一种孩子间通用的社交货币。一次同学过生日,女儿给对方送了一个不到百元的礼物,又送了一张相对稀有的高位小马卡,结果同学把礼物放在一边看都没看,而是开心地感谢女儿“把这么好的卡送给我”,随后又专门请李月的女儿去抽卡,花了一百多元。

孙辉则是把小马卡当成正经“生意”来做的孩子。11岁的他在北京西城区一所小学读五年级,已经是卡牌老玩家。疫情时,他开始玩奥特曼的卡牌,花了几万元,今年开始转战小马宝莉,普卡都扔了,只算稍高位的SSR卡和UR卡,加起来就有5斤了。男孩玩小马卡的比较少见,被问及原因,他说:“因为这个火呀”。

孙辉说,现在他班里几乎所有女生都在玩小马卡,男生只有几个,但就算不玩的人,对每张卡的卡位、价格也多少知道一些。卡位高低、卡面人物火不火、抽出概率大小,都会影响卡牌的二手市场价格。孙辉算是“行家”,我在祝梅的店里遇到他时,他正对着店里展示的单张卡牌价格一一指点,比如这个卖50元很便宜,那个卖30元有些贵了。祝梅后来干脆拿出一本装满小马卡的卡册和一卷胶带便签纸,请他按自己对小学生市场行情的了解,给店里的卡牌一一标价。

祝梅店内张贴的海报(记者供图)

对小马卡,孙辉有自己的“生意经”。一是他在同学间发展出了一门代购的生意。有的同学一放学,就被家长接去补课,没有时间和机会买卡,而孙辉就住学校附近,每天自己走路回家,可以帮同学买卡。孙辉不收代购费,但每次购买,店里会给积分,每消费1000元,可以返150元,积分就成了孙辉的利润。孙辉说,请他代购的同学,通常都是家长允许买卡,但不允许多买,所以会攒下零花钱偷买,消费水平一般是,10元的一次买几包,2元的直接端盒。

孙辉自己的零用钱一个月是100元,每次考试好会得到奖励,比如上学期期末,他的数学考了99分,得到家里的1000元奖励。拿到钱后,他在祝梅店里买了一张50元的黑背卡,目的是卖出去。他解释,黑背卡是2元包里面的,但“一盒60元都不一定出一张黑背,我卖60肯定有人要。50买,60卖,我还能赚10元”。

孙辉说,他没算过自己在小马卡上赚了多少钱,更享受抽卡和买卖的过程。学校反对大家玩小马卡,一旦班主任发现,就会没收。孙辉常在课间和同学“交易”,还要时刻“望风”看老师有没有来。他最怕的不是没收,而是被告诉家长,因为父亲虽然不反对他玩卡,但如果被班主任告状,也会好几天盯着,不让他玩游戏和买卡。

不过,根据本刊的采访,“全民马圈”的风潮目前只流行于小学生中。一名北京昌平的初二女生小梦告诉本刊,她班上近20个女生,只有5、6个人玩小马宝莉,原因是,相比小学生,同学们的兴趣爱好更加分散,有人追星、有人喜欢动漫。

由于父母不支持,小梦至今只买过三盒小马卡,手上也没什么高位卡,不过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完成社交了,“小马卡、动漫、明星、唱片,什么圈我都能说上一点”。在同学里,她也见过一些爱炫耀的资深玩家,比如“先送你一张比较好的卡拉你入圈,然后炫耀她有多少张更好的卡”,还有同学会把自己花1000元买绝版卡的截图发在朋友圈。


北京一家卡牌专营店内售卖的小马宝莉评级卡(记者供图)

家长的焦虑

尽管李月是个很开明的家长,孩子想买基本都会满足,还会陪孩子一起拆,但她从心底并不认为卡牌是个好的玩具,而是会让孩子互相攀比或沉迷即时刺激感,“我挺希望你们把这个现象报道出来的”。

李月女儿所在的私立学校附近有一所公立学校,校门口文具店老板还告诉她,小马宝莉火了之后,孩子偷偷在店里拿卡的现象比较严重,每到放学高峰期,店里都会加派好几个人专门盯着。李月带女儿去店里时,也留意到,不到20平米的店铺里安装了8个摄像头。虽然女儿没有偷过卡,但作为一名母亲,她仍感到有些恐慌。

本刊在山东一个地级市走访了5家文具店发现,小马宝莉卡确实无一例外被摆放在收银台附近最显眼的地方。些店的店员均告诉本刊,卡牌失窃的现象较普遍,多数是晚上查监控和盘货时发现的,根本管不过来。祝梅则在店里被一个顾客小女孩悄悄提醒过,注意偷卡,因为女孩的朋友告诉她说,想偷店里的卡,被女孩阻止:“偷东西不好,我给你一块钱,你不要偷了”。

除了在店里偷卡,另一种情况则是偷拿家长的钱买卡。来自某发达省份的10岁小学生青青,就在7月5日到8日的短短4天内,私自用外婆的银行卡付款,从一个拆卡直播间,陆续下了一百多单小马卡,花费了1万4千元。其中每单小马卡,低的几元钱,高的300多元,根据青青阿姨事后的了解,单笔小马卡金额差异巨大,是直播间在普通的盲抽以外,又推出了花样繁多的抽卡玩法。

青青的阿姨还告诉我,这件事发生前,家里一直把小马卡当作普通玩具,每个月会允许青青买三次,每次几包。如果期末考试成绩好,则会奖励整盒。在青青家长的印象里,青青并没有提出过不满足、想多买些小马卡的要求。青青的阿姨意外的则是,青青一直是“别人家的小孩”,成绩优异,在班里担任班干部,性格乖巧听话,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她会做这样的事。

阿姨问过青青,当时为什么下单,她只答“不知道”。这件事情之后,青青的家长将她的所有卡牌都放在了青青的阿姨家。根据青青阿姨的说法,青青如今不提玩卡了,甚至家人提到小马卡,会有抵触害怕的情绪。


《小马宝莉:友谊就是魔法》剧照

在珠海从业了20年的心理咨询师曹泽,接待过不少家长来咨询小孩玩小马卡,大多情况跟青青家类似,即偷拿家长钱去买卡,该如何看待?孩子这么小,就花这么多钱买卡,以后怎么办,会不会越来越爱花钱?

曹泽能的分析是,“我们现在经常吐槽消费主义已经侵蚀了孩子的大脑,但是本身,现在孩子能够和同学社交的领域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个卡片就成了大家的主要社交方式,这也是它这么受欢迎的原因。”如果只是强硬制止,孩子很可能社交能力变弱。事实上,曹泽能也观察到,这些年来找他咨询的孩子,的确呈现出越来越社恐,不会和人交流的趋势。

在曹泽能看来,如今孩子压力越来越大、心理问题频发,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当孩子出现偷窃、成瘾等行为问题时,表面是一个玩具,背后反映的却是,孩子的需求如何被对待,家长与孩子的良性沟通如何达成等长期的教育问题。

周娟是江苏一名从业4年的心理咨询师,也是一个10岁女孩的母亲。她的女儿同样爱玩小马卡,在周娟看来,孩子想要抽出高位卡,和成年人喜欢买名牌包一样,都是基于日常生活产生的心理需求,因此,她选择“堵不如疏”。

除了日常逛街时买一两包外,周娟和女儿约定,要买更多的卡,就需要做家务换“积分”。普通卡也不能丢掉,她指导孩子剪下图案做贴画,进行二次利用。此外,她还会带孩子去摆摊卖卡和玩具,来培养孩子对于卡片价值的概念。

(图 央视财经)

周娟和曹泽能有一个相同的观察是,如今孩子社交渠道的狭窄。她提到,女儿低年级时,还有一帮小伙伴,经常约在一起玩,但到了小学四年级,大家的补课和学业压力加大,已经基本上约不出来了。偶尔,周娟会带女儿去爬山,女儿很开心,但爬山“一去就一整天,太耽误时间”,机会也并不多。现在,女儿有卡牌这个渠道和同学交换或买卖,完成社交,反倒令周娟有些高兴。

李月则注意到,女儿已经2个多星期没有买卡了,家里堆积的卡也不翻看了。李月觉得,原因也很简单,孩子们放暑假了,一方面,有趣的事儿变多了,女儿不再有心思玩卡;另一方面,女儿参加了一个计算机封闭集训,宿舍其他3个女孩都不玩小马卡,社交活动自然从分享卡片变成了分享零食。

而不再碰小马卡的青青也迎来了自己的暑假,在青青阿姨发来的青青的课表上,暑假两个月里,青青每周除了周六休息,其他时间需要上托管班、红楼梦课、钢琴课、舞蹈课,从早上8点到下午6点,几乎排满,有时要上到晚上8点。

也有不同的专业人士从另外的角度解读小马卡的火热。郑州大学法学院讲师张彬曾撰写过一篇有关盲盒经济的论文,他告诉本刊,《民法典》中有“射幸合同”的概念,指的是通过一定概率才能获得收益的经营行为,这种行为又分为两种,基于技术和基于运气。比如商业中的对赌协议,考量的是相关方的经营技能,属于前者;而卡牌和盲盒类似,虽然是小额支付,但其购买是基于概率,已经偏向是一种博彩行为。而博彩的不确定性是具有一定成瘾性的,长期购买此类商品,会对未成年人的身心造成不利影响。

张彬解释,我国向来严禁赌博,也没有专门的《博彩法》出台,日本、英美等国,则设立了相关法律规定。但在世界各国,作为玩具的盲盒类,虽然具有博彩属性,却并不受博彩法监管,在这方面的销售管理难度很大,只能依靠对商家营销行为的限制、购买者准入机制的监管和对公众的宣传引导。

目前,相关部门对此已有关注。2023年6月,中国消费者协会曾出台《盲盒经营行为规范指引》(试行),第二十三条中明确规定,盲盒经营者不得向未满8周岁未成年人销售盲盒。

相关部门发布条文

(文中李月、祝梅、章龙、孙辉、小梦、青青为化名)

© 2023 北京元石科技有限公司 ◎ 京公网安备 1101080204294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