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穿越》:人类的拓荒史诗
《星际穿越》:人类的拓荒史诗
《星际穿越》是一部2014年上映的科幻电影,由克里斯托弗·诺兰执导。影片以科学严谨而极具幻想的方式,讲述了一组宇航员穿越虫洞寻找人类新家园的故事。本文将从时间、科学、爱、探索等多个维度,深入分析这部电影所蕴含的深刻内涵。
《星际穿越》电影海报(图片来自互联网)
一、过去还是未来
在枯萎病多发,漫天沙尘的时期,人类在土星轨道附近发现了虫洞,在太阳系内部发现了引力异常现象。在三维世界中,先前发生的事情是当下的因,当下是先前的果,但该影片突破了常规的时间线,借助五维空间的概念让未来成为当下的因,却按照顺叙的方式展开情节,打破了过去与未来的界限。在其间,女儿逐渐长大尝试解宇宙学方程是明线,而未来人类为了自我救赎而做出的努力是暗线,暗线在开头和结尾形成了一个闭环结构,体现了对决定论的理解与对人类命运的深刻思考。
这样的环形结构叙事亦可见于昆汀塔伦蒂诺的《低俗小说》(Pulp Fiction),该影片讲述了六个看似独立但相互联系的故事,开头是小南瓜和小兔子在早餐时突发奇想打劫顾客,其间叙述了不同人物的经历,前面的故事埋下诸多线索与疑问,在后面故事中有相应的细节补充了先前难以解释的现象。其间的人物或许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但其行为都或多或少地影响了其他人物的命运。看似混乱的时间线,其实互为因果,看似毫无关联的人物,其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昆汀便妙在将原本顺序发生的事情,拆成独立的组成部分,这样的闪回解构了故事本身的逻辑,从另一个角度诠释同样的故事。其重新组合让观者产生超现实的观感,同时强调了不同故事中的共性,暗示现实生活中的循环犯罪是一种必然,隐喻救赎的哲思。
在本影片中,五维空间概念的引入打造了环形叙事的效果。在五维空间中,时间是实体的存在,它如同一座山,而回到过去就如同爬上一座山峰。在人类危难之时,始终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引人类探索开拓。种种看似超自然无法解释的现象,无论是布兰德穿越虫洞时与陌生人的握手,还是库珀在黑洞中进入五维立方体操作引力,都指向同一个阐释。就如同古典密码学,加密时用根据密钥制定相应的加密规则,而密钥或许只是一个简短简单的词汇,或许就是四个字母,有了密文与原始的对应表仍然难以解密,而一旦密钥已知,便可轻易地推出明文。
而未来人类对五维空间的操控就是整个故事的密钥,指引航天基地坐标的引力讯号都来自五维空间中的库铂,在虫洞航行与布兰德握手的是与她同行的队友,在黑洞的奇点中开辟五维空间的是解出宇宙方程的墨菲,在手表指针中用摩尔斯电码传递引力方程参数的是坠入视界的库铂。看似不相关的线索,都指向着同一个答案,未来人类的自我救赎,所有偶然都指向一种必然,就像库铂诠释墨菲定律的内涵,它不是特指坏事会发生,而是意味着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会发生。过去的人类受到未来的指引,于濒死中重生,开拓了未来,未来的人类又借助更高的维度回到过去指引自我拯救。
过去与未来互为因果,在环形的论证中,偶然便是必然,它既是过去,也是未来,这就是决定论。我们或许无法彻底理解其中的逻辑,但循环本身就是一种隐喻,这是神性的存在,是自我的命运与救赎。
二、幽灵还是科学
书架上的书本一个个掉落,收割机受到磁场的影响出现故障,窗户被狂风吹开,散落的灰尘也仿佛传达着某种信息。在影片一开始,墨菲就告诉爸爸自己书房中的异况,她无法解释这一奇怪的现象,并将之命名为幽灵。幽灵本身并未带来恐惧,相反,它更像是一种未知的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这不禁让人想到科学的发展进步。
自然科学尚未萌芽之时,人们将地球的自转与公转归结于上帝之手的推动;在达尔文进化论产生之前,人们长久地以为我们是被驱逐出伊甸园的亚当夏娃的后代,人类与动物大不相同;当人们观测到一个粒子能够同时穿过许多缝隙,并且实验结果与观测者的有无相关,人们将其解释为上帝也掷骰子。我们面临一个未知的领域时往往会将其神化,我们会将久旱逢甘霖诠释为天公作美,我们会将来年好收成寄托于农牧之神,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我们总要为现象寻求一个解释,当理性不足以满足我们的需要,我们便会求诸于神秘的力量。
我们总说要理性的思考,但理性的思考建立于感性的认知,所有清醒的开头都是迷惘。所有科学的理论都起源于未知的发现。当墨菲将摔坏在地上的登月着陆舱给库铂看时,库铂说,所谓科学就是接受未知。
二十世纪初人们回顾物理学的伟大成就,牛顿经典力学上的大厦已经建成,所剩的仅有两片乌云。那时人们普遍认为物理学即将走到终点,但就是这两片令人压抑的乌云,将人们带入了全新的量子力学与相对论的新世界。它是令人生畏的幽灵,人们观测到粒子产生波一样的性质,在不可能的路径上穿梭,又仿佛一个粒子同时化身了许多粒子,变戏法一般同时出现在许多位置,就像童年坐在床边的墨菲,看着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掉落,留下了摩尔斯电码一般的空隙,看着沙尘暴过后被吹开的窗户下面用二进制码写下的坐标,又像成年后的她拿着父亲留下的手表看指针上下摆动,传递点与线的信息。
从前的那个幽灵就是父亲,那些无法解释的不是幻象而是现实,那些令人费解的消息不是错误的解读而是科学。让书掉下来的不是超自然的力量而是能够跨越时空传播的引力,让指针摆动的亦是引力。
我们总是需要一个信仰,无论是信仰幽灵还是信仰科学,我们总要为存在寻求一个答案。幽灵就像引路人,在茂密的树林中开辟一条新的无人涉足的道路,关于这条道路有许许多多的传说,或离奇或怪诞,许多勇敢的探险者在此迷失,许多饱览世事的老者在此止步。但正如库铂所说,既然你想讨论科学,那就别跟我说你害怕幽灵。它是未知,它在木星的轨道上开放了通往另一个星系的虫洞,它在黑洞的奇点内部展开了五维的立方体,它用摩尔斯电码告诉十几年前的库铂不要离开。
幽灵不是上帝派来拯救人类的救世主,幽灵也不是来自远方的外星人,幽灵就是人类,就是未来的我们自己。幽灵借助科学完成了自我的救赎,幽灵自己也完成了祛魅,幽灵就是科学,科学亦是幽灵。
三、爱还是理智
在影片的结尾,布兰德在恋人艾德蒙斯的星球为他竖起一块石碑,摘下头盔,眺望远方人类未来的家园。先前因为相对论效应,永恒号飞船在轨运行时间过长燃料不足,人们只能在曼恩与艾德蒙斯的星球中选其一探索。布兰德始终坚持前往后者,而库铂以稳妥起见毅然决定去曼恩的星球。不想曼恩伪造了诸多数据,那是个条件恶劣的冰冻世界,而艾德蒙斯的星球才是人类真正的家园。
我们总会强调理性的作用,但在这部影片中,爱被赋予了更强大的力量。正如诺兰所说,爱是宇宙的终极答案。墨菲借助手表指针给出的黑洞参数解出了引力方程将人类带入新的世界,这块手表是库铂临走时留下的,他举着两块表告诉墨菲,等到他回来的那天,他们可能是相同的年龄,手表的指针也会在不同的位置。库铂用引力拨动手表的指针的时候,他坚信女儿会再次拿起这块表。在库铂与墨菲的交叉蒙太奇中,电影推向了高潮。一边是祈祷女儿能发现线索的库铂,一边是找寻父亲线索的墨菲。地球上尘土漫天的昏黄混乱与星际空间的孤寂黑暗形成强烈的对比,悲壮之情溢于言表。
量子力学认为,粒子与粒子间存在超距作用,通过量子纠缠的方式可以实现信息的超光速传播。在影片中,爱也是一种超距作用,不同的是,它似乎不能被科学解释,而任何诠释都看起来无比苍白。正如话剧《哥本哈根》所讲,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描述微观粒子行为的不确定性,而宏观的不确定性同样适用于一个个体。海森堡前往哥本哈根探访波尔的那天傍晚,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海森堡为什么要前往哥本哈根。当人们一遍遍去追溯其中的原因时,就如同人们尝试通过观测来预测和解释粒子的运动,而观测本身会对粒子的状态产生影响。我们永远不知道粒子原先的状态,知道了位置不知道动量,知道了动量又无法获知位置,这就是测不准原理。
在影片中,爱就是这样的存在。它是幽灵般神秘的力量,当我们尝试去解释它时,它相比于理智又是那样难以立足。但就像布兰德所说,爱不是我们的发明创造,爱必然有它存在的意义。或许爱是某种证据,是我们无法用意识觉察到的更高维度的产物,它是唯一我们能感知到超越时空的东西。无论是对家庭的依恋还是对人类命运的同情,是爱让他们走向太空,是爱让他们不至迷失星际不问归途。
在现实中我们不会依据情感决策,在追求高效的工作生产中,我们会往往会忽视个体的情感需求。我们受限于各种现实的因素,寄希望于可靠的统计与期望作决策,而不是求诸于直觉。人们在高度智能化的社会中,会感到个体存在感的缺失与虚无。或是为了中和现实的冰冷,在影视作品中时常可见对感性力量的肯定。这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它的经久不衰离不开对商业需求的迎合,更离不开其丰富的精神内涵,它触及了人的本性,是对力比多的召唤,是心理的真实。对理智的摒弃让身心获得暂时的自由,跳脱出物质的藩篱,获得内心的安宁与平静。
四、坚守还是探索
影片最开始的镜头,是书架上一架落满尘土的航天飞机。尘土一点点堆积在机翼上,象征着那段被遗忘的热情。气候恶化导致枯萎病席卷农作物,人们太空探索的记忆逐渐被尘封,教科书中甚至否认人类登月的事实。诚然,生存是文明的第一要义,当温饱尚且无法满足时,人们便认为自己缺少的不是工程师,而是农民,自己缺少的不是电视和飞机,而是粮食。公众或许愿意花钱购入拖拉机而不允许政府投钱探索宇宙,至少还在为温饱挣扎时不行。人们容易耽溺于当下,消极而顺从地应对即将到来的末日。但人类生来就不是看守者,我们应是开拓者与探索者。唯有离开地球,探索新的家园才是正确的出路。
正如年迈的布兰德教授所念,不要走温顺地走进那良夜,怒吼,怒吼,即使生命之火即将熄灭。这首《不要温和地走进哪个良夜》(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是狄兰写给他父亲的,父亲生命垂危,准备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诗人以此诗劝慰父亲唤起战胜死神的斗志,不放弃任何生存的希望。作为拉撒路计划的组织者,布兰德教授的引力方程需要来自黑洞内部的数据,而进入黑洞奇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深知人类无法在有限的时间内拯救自己,于是借助拉撒路计划播撒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拉撒路来自圣经,拉撒路原本是已死之人,但在耶稣的祈祷下死而复生,以拉撒路命名人类最后的探索计划,寓意先死亡才会重生。这与布兰德时常念的那首诗一样,告诉人们不要害怕死亡,而要与之抗争。从某种角度讲,布兰德教授是这部电影的主角,他对探索的呼唤贯穿了整部影片,他仿佛是那个祈祷的耶稣,有着救世主一般的平静与智慧,在不可能间创造可能,指引人们拓荒生存,站在物种的角度去思考,超越物种的角度去探索。
库铂不然自己坠入黑洞就不会获得奇点内部的参数,探险者们不将人类暂时抛在身后就不会找寻到新的家园。这是对地球本位主义与太空失败主义的摒弃与批判,这就是拉撒路。
电影中的协助航天员操作飞船的三个机器人,是对斯坦利·库布里克《2001太空漫游》(2001:A Space Odyssey)的致敬。三个机器人是黑色的长方体,与指引类人猿使用工具走向智人,又指引人类走向太空的黑石板相似,它们亦象征着一种对探索和开拓的指引。
影片中亦不乏对探索本身严谨而生动的刻画。永恒号加速旋转制造重力,镜头是舷窗内旋转着逐渐远去的蓝色星球。航天员耳机中播放的是地球上雨天的雷声与虫鸣,正如库铂所说,他们就像不会游泳的帆船运动员,被几毫米得到后钢板保护着,脆弱但勇敢地飘向未知的远方。汉斯季莫采用管风琴创作背景音乐,管风琴洪大庄重的音色营造了史诗般神圣的氛围。数千根琴键空灵的歌唱,如同天堂降临的圣歌。管风琴单一的动机不断重现,渲染了宇宙的神秘与未知,突显命运的色彩。同时采用声音蒙太奇,配乐与客观声音交替,当镜头转向漆黑的宇宙时,背景音乐无声无息,这符合真空中声音无法传播的现象,使得音乐在升华同时又不乏真实性,使观者有身临其境之感。
五、尾声
彼时的小女孩成为了人类的救世主,穿越星际的父亲依旧年轻。库铂再次踏上飞船,飞向虫洞彼岸,布兰德还在那里,此时她孤身一人在艾德蒙斯的星球上,播撒人类的火种。在科学与幽灵的祛魅中,在过去与未来的穿梭中,在爱与理智的对抗中,在探索与坚守的抉择中,人类完成了自我的救赎。我们不再温顺地走进那良夜,我们咆哮,我们舞蹈,我们欢欣,我们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