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容、吞噬的母亲与缺位的父亲 | 古希腊神话中父性与母性的心理差异
包容、吞噬的母亲与缺位的父亲 | 古希腊神话中父性与母性的心理差异
父母在儿童成长过程中,各自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两者相辅相成,侧重不同。为了探讨父性和母性的心理差异,本文从分析心理学视角出发,着眼于原型母亲与原型父亲的讨论。
古希腊神话中的母亲原型
盖亚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女神,最古老的神明之一。这位女神是大母神的原型代表之一,她很好地诠释了母性心理中的孕育、慈爱和包容。
相传盖亚在太阳自东方升起时许下诺言:要将希望的种子植入每一个在地球上出生的生命。她的宝物生命之瓶里装着的是万物之种和生命泉水。盖亚终日在天上向凡间灌注生命泉水,以确保万物能够交替繁衍、生生不息。当天神用洪水毁灭人类之后,盖亚指引幸存者用泥土造人,赋予了他们生命。
巴霍芬认为,相对于父系原则强调秩序,追求理性思维和征服自然的能力,把对权威的绝对服从看作最重要的美德,母系原则却是把血缘关系视为最基本的社会纽带,强调珍爱生命,崇尚人的伟大和尊严,倡导自由、平等、公正与博爱;强调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以及适应自然(Bachofen,1861/2018)。
这一点,在地母神盖亚身上可以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无论是泰坦神、奥林匹斯诸神或者人类,都是盖亚的子女,盖亚作为大地母神,平等的哺育了所有的生命,包容犯错的孩子,并且一直在神话中扮演了一个包容无私的养育者的角色形象。
在盖亚之后,另一位女神德墨忒尔,则是强调了保护功能的母亲原型。
德墨忒尔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农业、谷物和丰收的女神,她一度成了宙斯的第四任妻子,但女儿珀耳塞福涅出生后,她带着独生女去往人迹罕至的深山中。一天,珀耳塞福涅正在采花,突然大地裂开,冥王哈迪斯强行将她掳走。
女儿失踪后,德墨忒尔发疯般满世界游荡寻找女儿,大地失去了生机,百草凋零,饿殍遍野,宙斯不得不劝说哈迪斯释放珀耳塞福涅。然而,珀耳塞福涅被哈迪斯诱骗,吃下了四粒石榴籽,这迫使她每年有四个月的时间重返冥界,剩余时间则是回到人间与母亲在一起。
荣格(1954/1980)认为德墨忒尔和珀耳塞福涅的故事是母女关系的原型意象,体现了母性心理中过度保护、过度融合、有强烈分离焦虑的部分。
诺伊曼(1955)则是将珀耳塞福涅和德墨忒尔描述为“处女和母亲,他们彼此之间就像花和果,在本质上是一个人的转化”。
母子关系从一开始便具有排他性。
从怀胎十月,到婴儿出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母子都是一种合二为一、融合共生的状态。但是就个体成长而言,到了一定的年龄,必须有父亲角色的介入,使母女之间产生适当的边界感,进入三角关系。如果父亲在情感上或身体上的缺失,则会造成女性的分离困难。
在神话中,当女儿珀耳塞福涅还是个纯真小女孩的时候,母女之间的关系充满了依恋和温暖,德墨忒尔无微不至的照顾、细致地养育,无疑都体现了母亲保护的正向功能。
但所有阳光之下必有阴影,周全和无微不至的保护也是窒息的、吞没的,当珀耳塞福涅已经成长为一个少女时,德墨忒尔依旧严格禁止女儿接触外界世界,她被塑造成一个永恒的纯洁少女,无法实现真正的成长。
这也象征着德墨忒尔的中年危机、分离焦虑以及死亡恐惧,她想要通过吞噬、诱陷女儿,回到母女之间融合共生的状态里,这是一种负面的母亲情结。
在整个过程中,德墨忒尔拒绝了宙斯作为丈夫角色的参与,男性能量阿尼姆斯只能扭曲变形,化身哈迪斯,以“强奸”的方式,完成了女儿的结婚仪式。虽然这个仪式很残忍,但它最终可以帮助珀耳塞福涅成为女人,完成自性化整合。
而德墨忒尔也必须接受这种分离,来完成她的个人旅程。
当然,原型母亲也不仅是像盖亚一样的生命的施予者,或者德墨忒尔一样的保护者,它同时是生命的死亡女神,这就要提到第三代天后赫拉。
赫拉虽然是生育与婚姻女神,但是在古希腊神话中,却常常是以一种“恶母亲”的原型意象出现,她们对孩子缺乏感情,更关心自己的需求。
赫拉独自孕育了赫淮斯托斯,却因嫌弃其丑陋,将他扔下了奥林匹斯山。赫淮斯托斯从天空中坠落,腿摔瘸了,幸被大洋女神忒提斯救起并抚养长大。他在楞诺斯岛上,习得了无与伦比的锻造技艺,经常打造精美的器物献给赫拉,希望得到赫拉的喜爱。然而赫拉对于赫淮斯托斯一直非常冷漠无情,最终引来了赫淮斯托斯的报复。
对自己的孩子尚且无情,赫拉在面对宙斯和其他情人生出的孩子时,往往采取更加极端的迫害行为。她经常妒火中烧,害怕自己权力地位不保,所以要将其他孩子赶尽杀绝,这其中最有名的是赫拉克勒斯。赫拉克勒斯还在襁褓之中,赫拉就派出两条蛇去绞杀他,但是赫拉克勒斯逃过了一劫。不过当赫拉克勒斯经历了重重磨难变为英雄的时候,赫拉却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认可了他的成长蜕变。
因此,诺伊曼(1955)认为,从正面意义上,拒弃是母性的基本功能,及释放长大了的青年,特别是男性,并在一定阶段把他们赶走,让他去接受社会的磨砺。
这种拒弃,也让孩子可以离开家庭,去完成自己的英雄之旅。
赫拉作为母亲原型的阴影面的另外一层含义,则是她依旧把“自我利益”放在第一位,坚持自己的主体性,不愿意向他者让渡自己。
里奇认为母性被建构为一种前话语的存在。女性一经孕育就是天然的、本能的母亲,女性的生理成熟与孕育过程本身就与成为母亲的发展是一致的。社会期待女性依靠天性和直觉,而不是智慧来做母亲;要用无私,而不是自我实现的态度来做母亲(Adrienne Rich, 1976)。
而赫拉正好相反,她提示着女性在成为母亲之后,依然需要重视自己的需求,争夺自己的权利,这就是赫拉作为母亲原型正向的一面。
古希腊神话中的父亲
在古希腊神话中,虽然也有诸多女神,但古希腊人心目中最崇高、最伟大、最神圣的事物的象征,却是“父亲”。
父亲在孩童成长阶段,兼具三种功能:第一是打破孩子和母亲的融合共生,带孩子走向外部世界;第二是提供规则和秩序;第三是作为孩子的榜样和自我理想。
宙斯作为古希腊神话中至高无上的神王,又被称为“众神之父”,他的繁衍能力惊人,和情人们生下了诸多后代。他手持雷霆权杖,高高在上,是力量、权威和规则的化身,树立了一个威严的父亲形象。但是在后代们的成长过程中,宙斯往往会缺席。他代表的是一个“不在场”的父亲,通过在社会上获得的成就和树立的名望,他成为孩子们的内在道德标准和榜样的部分,赢得孩子的尊敬和仰慕。
而普罗米修斯作为“人类之父”,先是用黏土造人,再悉心地教会了人类语言、文字、艺术和各种生存技巧,还为人类从太阳车上偷来了火种。他代表的是“在场”的父亲,一个慈爱的父亲形象,他陪伴在孩子的身边,对其进行言传身教,鼓励和支持,把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帮助孩子树立自信心和主观能动性。
由此可见,父亲和母亲的角色非常不同。
衡量母亲履行义务到了何种程度,通常基于她怎样与孩子进行互动。而衡量父亲履行义务的程度,除依据他怎样与孩子互动来判断以外,还有赖于他怎样与社会进行互动,而这两个不同的领城所遵守的法则是不相同的。
前者是“爱的法则”,满足了孩子对于父亲关爱照顾的需求;后者是“丛林生存法则”,通过在名利场厮杀,通过社会认可的成功,满足孩子对父亲理想化的需求(Zoja,2001)。
因此父亲的角色往往是矛盾的。
一方面,如果要和宙斯一样,成为孩子的引领者和榜样,以及家庭的供养者,那么他必须远离家庭,去征服、去成就、去做一个英雄人物,实现价值,因此就会在某种程度上缺席孩子的成长;但是另一方面,为了获得父亲身份,分担母亲的重担,对孩子实现规训和传道的功能,又意味着父亲需要回归家庭,就和普罗米修斯一样。
这就构成了我们所谓的“父亲的悖论”。
荣格认为,当父亲原型出现并变得重要时,就要牺牲相应程度的英雄功能。这样的矛盾要求男性必须在征服和回归中挣扎平衡,才能获得身份的统一感。
结论&对现代的启示
综上所述,母性心理更多的是与本能一致,母性的包容与全然的爱是一切生命以及意识发展的土壤,它指向融合、容纳;但是母性中也包含着吞噬的、邪恶的部分,会阻碍个体以及意识发展,背离自我实现。
而父亲是建构出来的,父性心理则是非本能的,社会性的,它指向分离与秩序,要求父亲在征服和回归中平衡,有赖于男性的内在情感与意识的平衡。也因此,父性总是存在矛盾面向,父亲容易跌入被动的、僵硬的局面,成为一个现实或者象征层面缺位的父亲。
从这两者的差异,我们可以得到一些启示:父母对孩子的教育,需要符合当下孩子的需要。比如说,在三岁之前,孩子更多的是需要在母亲的无条件的照顾下去生长和探索,建立起足够的安全感,体验到归属感。而之后,则更多的是要父亲去介入,去帮助他实现分离个体化,去学会为人处世,去发展社会性,去认识自我,发展自我的力量与自信。
参考文献
李孟潮. (2001/2015).推荐序:父亲的功能与悖论. 鲁格·肇嘉.父性. 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约翰·雅科多·巴霍芬著.(2018). 母权论:对古代世界母权制宗教性和法权性的探究.孜子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Adrienne Rich. (1977).Of Woman Born:Motherhood as Experience and Institution[M]. New York: Bantam.
Jung, C. G. (1954/1980). The Psychological Aspects of the Kore. In H. Read, M, Fordham, G, Adler & W. McGuire (Eds.), Cary F. Baynes & Ximena de Angulo (Trans.), The Collected Works of C. G. Jung, Volume 9: Archetypes and the Collective Unconsciou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Luigi Zoja. (2001). The Father: Historical, Psychological and Cultural Perspectives, Henry Martin (trans.), East Sussex: Brunner-Routledge.
Neumann, Erich. (1955/2015). The Great Mother: The Structure of the Archetype. R, Manheim & M. Liebscher (Tran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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