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挽歌》赏析
陶渊明《挽歌》赏析
陶渊明的《挽歌》是他六十三岁时创作的组诗,写于他去世前两个月。这组诗以独特的视角和深刻的思考,展现了诗人对死亡的坦然态度和对生命的深刻理解。
诗歌赏析
死亡与出殡的场景描写
全诗共18句,可分为五个层次。除最后两句单独为一层外,其余每四句为一层。前四层分别描写了死亡、出殡的季节、时间,坟地环境、气氛,下葬及与世人永别,安葬后送葬人回家及他们的哀伤。最后两句总结全诗,表达了对死的看法。
诗的开篇即以一种平淡而压抑的语调,写死亡的到来:“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万物有生必有死,乃是无法改变的自然规律。随着死亡的到来,一切都成虚话:“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送葬与告别
在第二首诗中,诗人写初死时的“感受”,或者说,是陶潜对“另一个世界”的预告。首句承上一首“饮酒”而来:“昔在无酒饮,今但湛空觞。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傍。”生前饮酒不欢,如今美酒佳肴在侧,却无力品尝。他悄悄把儒家极看重的祭祀之礼也否定掉了,无论生者如何悲恸哀哭,都与死者毫不相干。“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两句格外的矛盾,死后灵性尚存,才会“欲语”“欲视”;死后灵性不存,才会“口无音”“眼无光”,正是这矛盾产生的效果尤使人毛骨悚然。
最后的领悟
第三首是整组诗的高潮和结束,写的是送葬的情形,情感的迭宕超过前两首。“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描写坟场的光景,近乎凄厉。诗人也随之发出了凄厉的叹息:“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就在读者如听琴曲攀升至“变徵”之音、担忧琴弦崩断时,曲调忽然又归于平和。“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馀悲,他人亦已歌。”从生者的角度,来写死亡亦是寻常事,死者逝矣,生者的生活仍然在继续,悲恸也终将成为过去,直到迎接他们自己的死亡。人人如此,代代如此。于是归结到全诗的精华,也是最后的感悟与解脱:“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来于自然,归于自然,本是一个必然的结局——即使死亡仍然是如此悲伤。
诗歌的艺术特色
在中国的古代诗人中,六朝的诗人因了时代的剧烈变迁大概是终极关怀较多的一群。陶渊明先生在蛰居乡间的漫长岁月里除了诗酒桑麻,乡邻亲朋之外,写了一些传统的咏怀,表达了对人生事业自然社会的看法。这首挽歌是晚年作品,以实写虚,虚构了自己的葬礼,主题是死。
中古以前的诗歌都好写实,所谓诗歌合为事而作。中国人的乡民本来就朴实无我,抒情也一定要寄托在事物上。不肯大声的呼喊出自己来。这首诗歌以草木起兴,其第一句堪为绝作,情景交融,有声有色,简直于今天的电影毫不逊色。所用的视角从底到高,由近及远,斜向苍冥,缓慢而哀绵无尽。镜头凝固在白杨的梢头,由一个声音加以延宕,从而形成心理上的茫漠空洞和莫明的悲苦,再由另一个声音的介入,使我们的视线从焦急茫昧中一下子投射到的那只送殡的队伍。这里一个关键词是远。这广阔迷茫凄凉暗淡的背景,全是一个远字而来,如果前面是近景的特写的话,这里的一个远字才算把整个画面补全。当然除此之外,我们还感到了黎明的寒冷。在短短的两句之内,人时地,情事景,声色触觉,多么自然地交汇在一起。这是本诗的第一部分。死亡被安放在广阔凄凉的天地造化中。使得个体,乃至整个人类小群体的哀乐,也显得藐小,他们缓慢凝滞的运动,也显得脆弱苍白,也因此带上了令人悲悯的色彩。
镜头跳跃到坟前,这时候队伍已经停驻在荒凉突兀的乡间野坟之间。这里一个高字突出了坟的触目伤心和荒凉惨淡。而下二句,马鸣风萧,则反写了一个静字。即为下一组镜头那催心裂肺的极哀的时刻,再一次提供了心理空白。但这不是空虚的静,它本身就是一种能量的积累。马的仰天,乃是一种愤欲去其压力的动作,风的萧散鞭流,乃是无奈的潦乱。心理上说,前两句的动景其实是静景,这两句的静景其实是动景。动静有致的太极在下面的镜头中,使送葬人的心理达到高潮。我们注意到始终没有人物群像的正面描写,人的声音被故意抹去了,来营造这一个意味深长的死。这里,我以为乃是六朝诗人特异之处。他们极端明确地意识到死乃是最贴近个体而与身边群体无干的概念。由于没有人,死显得完全寂静,这种处理,让我们更近地嗅到了死的真实气味和死对于自我的重大意义。
棺木土封,黑暗降临。葬礼的礼节很多,作者只选取了其中的几个片段,用特写的方式加以放大,这就是古典诗歌最擅长的白描。其实这两句里写实的只有第一句。一个条件句就足以概括死的不可逆性。然而作者觉得还不足够,反复地加以咏叹:千年不复朝。死与人生的许多不同时刻的区别,便由此凸现出来。作者还觉得不够,还要说贤达无奈何。一咏而三叹,正是高潮时刻所必需——这就是死了,—— 一切不可以重见天日。不仅是你这个个体,连那些美好睿智的人也不过如此。死由此升华为一切美好人物之必然命运。其悲剧色彩,便脱离了小小个体的郊葬,而渲染至前此后此之无限时间,这样诗人对于死这一对象的触摸,也达到了推理空间的尽头。古人是这样直截地对待死的。以对于群体无限悲悯来达到对于渺小个体的无惧甚至无哀。这一种情怀,乃是中国士子悠远的仁者思想,对于死的高贵态度和对于自我的举重若轻。
转眼刚才送殡的队伍各自散开,亲戚中也许还有噙着泪水的,其他的人也已经唱完了他们的哀歌。这四散回家的葬礼结束的生动画面,与前面众目睽睽之下的落棺,视角又从集中发散开来,于是我们看到了死的社会意义。死乃是一种人际关系的脱落, 好比叶子的凋零。缘分结束了,情和礼都已经尽到了,在这样平实的话语里,死显得哀而不伤,似乎是一种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时候诗人开始运用古诗篇末言志的通例,发表意见了,死去有什么可提的呢,躯体放在山岭上很快就成了它的一部分。中国的士子是活着的时候努力地忘却自己,死的时候把自己愉快地交给大地。经过耐心地思考,陶渊明先生达到了精神的解放。所谓达人知命,其此之谓乎?
本诗虽借用了古诗十九首和前此的一些文字, 然而写景叙事抒情议论的完美让人叹为观止,古典诗歌的经典手法,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其所体现的直面人生,追慕前贤,至死方休的人格人生观和对于死亡平静,坦然的人生态度,则更让人唏嘘不已。
结语
陶渊明的《挽歌》是一组充满哲理和艺术价值的诗歌,展现了诗人对死亡的深刻思考和对生命的独特理解。通过这组诗,我们可以感受到诗人对生命的热爱和对死亡的坦然,以及他对自然的深刻感悟和对人生的独特见解。这组诗不仅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也是人类文化宝库中的瑰宝,值得我们反复品味和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