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遗书《祭驴文》：原文 译文

敦煌遗书《祭驴文》：原文 译文

敦煌遗书，又称敦煌文献、敦煌文书、敦煌写本，是对1900年发现于敦煌莫高窟17号洞窟中的一批书籍的总称，指敦煌所出4至11世纪的古写本及印本。

1900年，敦煌藏经洞被发现。藏经洞藏有汉文、藏文、回鹘文、粟特文、梵文、于阗文、吐火罗文等各种文字的古代遗书数万件，还有佛画幡幢等各种文物。遗书中，以汉文、藏文遗书为最大宗，其中汉文遗书的总数约为58000。 其中95％系佛教文献，此外还包括道教经典、传统经史子集四部、俗文学、医书、史地著作、类书等等。敦煌遗书分藏于中、英、法、俄、日等地，缺乏一个完整的联合目录，仍无从确切统计。现中国国家图书馆藏16000余件；英国图书馆藏13000余件；法国国家图书馆藏5700余件；俄罗斯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藏10800余件。另外敦煌研究院、中国历史博物馆、故宫博物院、甘肃省博物馆、敦煌市博物馆、北京大学图书馆、上海图书馆等单位都有收藏，总数在5万件以上。敦煌遗书对历史、宗教、社会、地理、民族、语言文字、文学和天文、历法、算学、医学等人文学科和自然学科都具有重要研究价值。

敦煌遗书《祭驴文》
（英藏敦煌文献S.1477）

【原文】
山馆里为觅或醉归而冲夜，亦遣人□□□□□□□□，（也）曾徒步以空駈，也曾深埿里陷倒，也曾跳沟时扑落。
【译文】
在山间馆舍附近，带着醉意、趁着夜色匆忙赶路，即使派人做了某些安排（车辆），自己也依然有过这样徒步快速赶路的经历，不小心陷入泥地并摔倒，不小心失足掉落。

【原文】
吾忆昔得太行山，一场差样：
天色漭漭荡荡，路遥跷跷峃峃；
碎石里欲倒不倒，悬崖处踉踉跄跄；
投至下得山来，直得魂飞胆丧。
【译文】
那次经历发生在太行山，与平时不同。天色昏暗、广阔无边且给人一种迷茫、混沌的感觉，道路崎岖不平、高低起伏且十分难走。
碎石使得路面很不稳定，每走一步都可能滑倒，靠近悬崖的地方，稍有不慎就可能掉入万丈深渊。
经过一路的艰难险阻，好不容易等到下了山，感觉魂魄都被吓飞了，胆子也快被吓破了。

【原文】
又忆得向阳子江边，不肯上舩：千堆万托，向后向前；两耳卓朔，四蹄拳挛。教人随后行棓（掊），吾乃向前自撁。烂缰绳一拽拽断，穷醋大一闪闪翻。踏碎艎板，筑损舩舷；蘸湿鞋底，砦破衫肩。更被傍人大笑，弄却多小酸寒。
【译文】
又记得一次在向阳子江旁，是具体的地点所在。要让小驴上船，但它却不肯，一会儿往后退，一会儿又往前冲，两只耳朵竖着、紧张地抖动，四只蹄子蜷缩起来。
让人在后面用棍棒之类的东西驱赶它，自己在前面牵拉着，本就破旧的缰绳在用力拉扯之下一下子就被拽断了，一同帮忙的人，在这混乱拉扯的过程中，这个人没站稳，手里拿着的醋坛子之类的容器也跟着摇晃，最终被打翻了。它把船板都给踩碎了，撞坏了船舷，有人的鞋底踩到了水里或者打翻的醋之类的液体中被弄湿了，有人的衣衫肩膀部位在拉扯或者碰撞中被划破了。
周围旁观的人看到这混乱又滑稽的一幕，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自己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原文】
吾乃私心有约，报汝勤恪：待吾立功立事，有官有爵，虽然好马到来，也不撁汝买（卖）却。遣汝向朱门里出入，瓦宅里跳跃。更拟别买□皮，换却朽烂绳索，觅新鞍子以俻，求好龓头与着。准拟同受荣华，岂料中途疾作。
【译文】
我暗自许下的约定，要报答对方你的勤劳、恪尽职守。等到我获得官职和爵位的时候，即便以后有了更好的马匹出现，也不会把你牵去卖掉。让你在舒适漂亮的宅院里自由活动、跳跃玩耍，计划去另外购买好的皮革（可能是用来制作缰绳、辔头等相关物件），把现在已经朽烂的绳索换掉，再去寻找新的鞍子准备好，并且求得质量好的笼头给它戴上。还准备和你一起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没想到你突然生病了。

【原文】
呜呼，道路茫茫，赖汝相将；疲羸若此，行李交妨。肋底气脋脋，眼中泪汪汪；草虽嫩而不食，豆虽多而不甞（尝）。
【译文】
唉！眼前路途遥远且迷茫，全靠着你一路相伴。
你已经疲惫瘦弱到了如此地步，走得缓慢拖沓，行李也跟着摇晃不稳。
肋骨处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气息很不稳定的样子，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很艰难，眼中满含泪水。
即便眼前有鲜嫩的草也不吃，有很多豆子，它也不想尝一尝。

【原文】
小童子凌晨报来，道汝昨夜身亡。汝虽殒薨，吾亦悲伤：数年南北，同受恓惶；觔疲力尽，冒雪冲霜。今则长辞木橙，永别麻缰。破龓头抛在墙边，任从风雨；鞔鞍子弃于槽下，更不形相。
【译文】
小童子凌晨来跟我说，你在昨夜已经离世了。
尽管知道你（牲畜）已经死去了，但我依然感到无比的悲伤，
曾经我们走过很多地方，共同承受了艰难困苦，
因为长时间赶路、劳作而身体极度疲惫的状态，体力都已经消耗殆尽了。不顾严寒、风雪等艰难险阻，依然坚持前行
现在你永远地离开了曾经熟悉的拴马桩（木橙）和缰绳（麻缰），
那已经破旧的笼头被随意地丢弃在墙边，任凭风吹雨打，无人再去理会它。
马鞍（鞔鞍子）被扔在了马槽下面，也不再有人去在意它是否摆放整齐、是否完好了。

【原文】
念汝畜类之中，实堪惊诃。生不逢时，来于我舍；在家时则小刨小刷，趂程时则连明至夜。
【译文】
你与一般的同类相比，有着独特之处。
你出生在一个不太好的时代里，来到了我的家中。
在家会用蹄子轻轻地刨地之类的行为，或许是蹭蹭身子、梳理毛发等动作。
在旅途当中不辞辛劳、尽心尽力。

【原文】
胡不生于王武子之时，必爱能鸣；
胡不生方（于）汉灵帝之时，定将充驾；
胡不如卫懿公之鹤，猷（犹）得乘轩；
胡不如曹不兴之蝇，尚蒙图写。
【译文】
你为什么没有生在王武子所处的那个时代呢，如果生在那时，必定会受到王武子的宠爱，就像那些能发出悦耳鸣叫的马一样被珍视。
“胡不生方（于）汉灵帝之时，定将充驾”
你为什么没有生在汉灵帝的时代，以你的能力定能够被选去充当皇帝车驾所用。
你为什么还比不上卫懿公养的鹤呢，鹤都能够乘坐轩车，获得那样高的待遇，而你却只能跟着我风餐露宿、辛苦奔波。
你为什么连曹不兴画里的苍蝇都比不上呢，苍蝇还能承蒙画家绘于纸上，被人们欣赏、谈论，可你却默默无名。

【原文】
若比（彼）为龙被酰，为龟被刳，为虵受戮，为马遭屠；尚得卒于槽下，念汝必保微躯。
《书》云：幤盖弗弃，为埋马也；幤帷弗弃，为埋狗也。
《书》既不载埋驴途，乃付于屠者。
【译文】
要是像它们那样（龙、龟、蛇、马）遭受那些残酷的对待，最后好歹还能死在自己熟悉的马槽之下，可即便如此相对“安稳” 的结局，能够保住自己那小小的身躯。
《书》说覆盖车子的帷幔不要丢弃，是为了埋葬马的时候可以用来覆盖它；覆盖车子的布盖也不要丢弃，是为了埋葬狗的时候用来覆盖它。
《书》中没有记载该如何埋葬驴的相关内容和方式，就只能把它交给屠夫去处理了。

【原文】
汝若来生作人，还来近我。若更为驴，莫驮醋大。
出门则路即千里万里，程粮贱无十个五个；
向屋檐下奇(寄)宿，破箩里盛锉；
猛雪里虽（须）行，深埿里虽（须）过；
爱把借人，更将撁磨；只解向汝背上吟诗，都不管汝膓中饥饿。
【译文】
你能够转世为人的话，还可以来到自己身边，继续相伴。
你依然还是驴的话，不要去驮载贫寒书生了。
一旦出门，路程往往就是千里万里那么遥远，漫长且艰辛。一路上的干粮等物资不仅价格低廉、质量不好，而且数量还非常少，难以满足路途所需。
只能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借宿，没有安稳、舒适的住所，只能暂避风雨，处境十分窘迫。
饮食条件也非常差，吃的都是很简陋、粗糙的东西。
在暴雪的恶劣天气下也必须要赶路；不管遇到多么糟糕的天气和难走的路况，都不能停歇。
常常被别人借去使用，还要被拉去拉磨干活。
只知道吟诗附庸风雅，享受旅途的惬意，却完全不顾及它肚子里是不是饿着。

【原文】
教汝托生之处，凡有数般：
莫生官人家，轭驮入长安；
莫生军将家，打球力虽（须）摊（瘫）；
莫生陆脚家，终日受皮鞭；
莫生和尚家，道汝罪弥天。
愿汝生于田舍家，且得共男女一般看。
【译文】
希望你下一世托生的地方，有几种情况要来讲一讲：
不要托生官宦之家，官人家往往有着诸多规矩和事务，如果生在官人家，就会被套上轭，驮着沉重的东西前往长安。
不要托生军将之家，古代军中的马球活动，牲畜需要使出很大的力气，奔跑、追逐，很容易累得瘫倒在地。
不要托生从事陆路运输等需要频繁驱使牲畜的人家，这类人家为了让牲畜听话、加快赶路速度等，可能会经常使用皮鞭抽打它们。
不要托生和尚家，牲畜的一些本能行为（比如贪吃、好动等不符合清规戒律的行为）会被视为罪过，会受到指责。
愿你托生在普通的农家，在这样的家庭里，它可以像家中的男女老少一样被平等对待，不会遭受过度的驱使、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