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慕尼黑安全报告》解读之印度：多边对冲，只为大国梦？
《2025慕尼黑安全报告》解读之印度：多边对冲，只为大国梦？
2025年慕尼黑安全报告对印度在全球崛起过程中的战略选择、面临的挑战以及其对国际秩序的看法进行了深度解读。报告指出，印度在追求全球领导地位的过程中，采取了多边结盟的策略，同时面临着国内经济和政治等方面的挑战。
在外交政策辩论中，“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多极化”已成为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虽然当今世界是否已经进入多极格局仍有争议，但世界的“多极化”趋势却是不争的事实。一方面，权力正向更多能够影响全球关键问题的国家转移。另一方面，世界正经历着国家之间和国家内部日益加剧的两极分化，这阻碍了各国在全球危机和威胁面前采取统一行动。
当今国际体系呈现出单极、两极、多极和无极化等多种特征。然而，全球权力正向更多国家分散的趋势已十分明显。而多极化不仅体现在物质权力的分散，还体现在世界在意识形态上的日益分化。塑造冷战后单极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自由主义已不再占据唯一主导地位。它不仅在内部受到挑战，例如许多自由民主国家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的兴起，同时也在外部面临冲击，以及多个秩序模式的共存、竞争甚至冲突。
全球范围内，多极化带来了复杂的情绪反应。乐观者认为，这为更具包容性的全球治理提供了机会，并对长期以来被认为过于强势的美国形成了更大的制约。而悲观者则认为，多极化增加了混乱和冲突的风险，并削弱了有效合作的可能性。《2025年慕尼黑安全指数》显示，总体而言，七国集团（G7）国家的民众对更加多极化的世界持较为悲观的态度，而“BICS”国家（即金砖国家减去俄罗斯）的受访者则相对更乐观。不过，各国对多极化的看法主要受到其对当前国际秩序的评估以及对未来世界秩序愿景的影响。
唐纳德·特朗普的当选标志着美国冷战后外交政策共识的终结，即自由国际主义的大战略最符合美国利益。对于特朗普及其许多支持者而言，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是一笔糟糕的交易。因此，美国可能放弃其作为欧洲安全保障者的历史角色，这对乌克兰而言意义重大。在未来几年，美国外交政策可能主要受到两极竞争所塑造，而这或将进一步加速国际体系的多极化。
对于欧盟而言，作为自由国际秩序的代表，其核心要素受到挑战带来了特别严峻的考验。俄罗斯对乌克兰的战争以及欧洲多国民族主义民粹主义的崛起等因素，正在危及欧盟的自由主义愿景。特朗普再次当选，这些挑战可能进一步加剧，并重新引发关于欧盟是否需要成为国际政治中一个独立极点的讨论。然而，这也可能助长欧洲内部的民粹主义运动，加剧欧盟的内部分裂，削弱其应对危机的能力。
在本世纪，没有哪个国家比俄罗斯更努力地颠覆现有国际秩序。莫斯科设想了一个由“文明国家”组成的多极世界秩序，而俄罗斯自认为是其中之一。对于俄罗斯而言，较小的国家——例如乌克兰——应属于文明国家的势力范围。尽管莫斯科的自我认知与其实际实力之间存在差距，俄罗斯仍在成功破坏稳定国际秩序的努力。同时，俄罗斯正面临日益严重的经济问题以及帝国过度扩张的后果。俄罗斯能否实现其“多极化势力范围”的愿景，取决于国际社会的反制力度。
印度领导人对现有国际秩序的批评及其对多极化理念的支持，与印度争取世界大国地位的努力密不可分。尽管新德里在提升印度国际影响力方面取得了一定进展，但仍然面临挑战。在内部，印度经济存在结构性问题，而该国的政治和文化多元性也在衰退。尽管新德里将自己定位为全球南方的代表，但其“多方结盟”政策也引发了外界对印度是否愿意在全球和平进程中发挥更重要作用的质疑。
日本是典型的“现状维护型”国家。作为自由国际主义和美国主导秩序的坚定支持者，日本对单极时代的终结、新多极秩序的到来尤为忧虑。在《2025年慕尼黑安全指数》的调查中，日本受访者对世界多极化的担忧程度最高。然而，东京比大多数国家更早开始为这些地缘政治变化做准备。此外，一系列近期措施表明，日本愿意为捍卫自身利益及其所珍视的国际秩序采取更加积极的行动。
巴西领导人将多极秩序的崛起视为改革过时权力结构、增强全球南方国家话语权的机遇。因此，巴西在去年担任二十国集团（G20）轮值主席国期间，将全球治理改革列为首要议题，并关注全球南方的其他优先事项，如减贫和粮食安全。凭借丰富的自然资源，巴西有潜力在全球事务中发挥更大影响力，特别是在粮食、气候和能源安全领域。然而，在全球地缘政治紧张加剧、特朗普连任的背景下，巴西长期奉行的不结盟战略可能变得越来越难以维持。
南非对多极化概念的支持，与其对现有国际秩序的批评密不可分，尤其是对不具代表性的国际机构的批判。南非还经常批评西方国家对国际法的选择性适用。长期以来，南非一直被视为非洲的“天然领导者”以及国际道义典范。但随着该国反西方情绪的上升，南非的国际声誉也受到影响。
因此，对多极化的愿景本身也是分裂的。这使得和平调整现有秩序、避免新的军备竞赛、防止国家内部和国家间的暴力冲突、促进更具包容性的经济增长，以及共同应对气候变化等全球挑战变得愈发困难。而《慕尼黑安全指数》的调查受访者一贯高度关注气候变化问题。由于无论是大国还是较小的国家都无法独自应对这些挑战，它们之间的合作至关重要。去年通过的《未来公约》表明，国际社会仍然重视基于规则的多边主义。然而，要让这种合作真正实现，世界或许需要一定程度的“去极化”。2025年将揭示，这种可能性是否存在，或者世界是否会比现在更加分裂。
印度部分：莫迪化
印度领导人对国际秩序批评的核心是什么？多边结盟在新德里追求全球领导地位中发挥了什么作用？哪些国内因素对印度的全球雄心构成风险？
关键要点：
- 印度领导人对现有国际秩序的批判和对多极化理念的拥护与印度寻求成为世界主要强国密不可分。
- 新德里在提升印度国际形象方面取得了长足进步。印度取得的成就包括快速的经济增长和成功的登月计划。印度领导人还将新德里定位为在国际论坛上扩大发展中国家声音的行动者，并充当全球北方和全球南方之间的桥梁。
- 对于印度来说，多边结盟是提升该国在世界舞台上的地位和应对挑战最有希望的方法。出于这种考虑，新德里一方面寻求与西方民主国家建立更紧密的合作，另一方面也与这些国家的竞争对手保持密切联系，其中最重要的是俄罗斯。
- 随着印度在全球崛起，其在周边地区的影响力也受到区域大国在印度洋和南亚国家中不断扩大的战略影响力的挑战。此外，印度的全球抱负还面临着国内挑战，包括印度经济的结构性弱点以及政治和文化多元化下降带来的风险。
“当印度在全球平台上表达立场时，全世界都会关注。”2024年9月，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在纽约向印度侨民发表讲话时说了这番话。印度人普遍认同他们国家日益增长的全球影响力。根据《2025年慕尼黑安全指数》的调查，在受访国家中，印度人对本国实力发展轨迹的信心排名第二（见图6.1）。新德里有许多成就来支撑这一广泛的乐观情绪。作为全球增长最快的经济体之一，印度最近超越了其前殖民宗主国英国，成为全球第五大经济体，并预计将在2027年跃居第三。2023年，印度成功完成了一次月球探测任务，成为首个在月球南极附近着陆的国家，这凸显了印度巨大的科技潜力。此外，印度如今已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这为其提供了巨大的劳动力资源。
新德里也非常清楚，西方国家在一个强大的印度身上投入了“赌注”。他们将全球最大的民主国家视为地缘政治关键的印太地区内的制衡力量，以及与全球南方国家之间的桥梁。
争取更高地位：印度的地位追求
因此，西方国家现在更加关注印度领导人对现有国际秩序的批评。与莫斯科不同，新德里并未“试图攻击当前的国际体系”。2024年7月，《慕尼黑安全指数》调查显示，69%的印度受访者认为现有的国际规则代表了本国的价值观和需求。新德里的批评并非针对国际规则和原则本身，而是针对西方对国际秩序的主导地位及其对印度和其他全球南方国家雄心的限制。全球治理结构的陈旧性，未能反映当今世界的权力分布，是印度尤为关注的问题。在这一点上，印度外交部长苏杰生（Subrahmanyam Jaishankar）曾形容联合国——印度正在争取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为“冻结在1945年的机制”。
因此，印度对现有秩序的不满与莫迪在2019年首次连任后所描述的“恢复印度在世界秩序中的应有地位”的追求密不可分。这一地位追求也是印度领导人接受多极化概念的一个关键原因。对新德里来说，多极化是“世界的自然状态”，世界正在从西方主导的时期回归到这一状态。
在全球舞台上，印度代表们采用了一种自豪地表达印度领导地位主张的风格。这在新德里最近主办的峰会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包括2023年二十国集团（G20）峰会以及2023年和2024年的三次“全球南方之声”峰会。对于印度人来说，这些峰会证明了本国日益增长的召集能力。印度领导人还利用这些峰会将自己塑造为“在分裂的世界中寻求团结的力量”。他们将印度定位为国际论坛中放大发展中国家声音的国家，并充当全球北方与全球南方之间的桥梁。在这一方面，非洲联盟在印度担任G20主席国期间被纳入G20，被视为一项重要的成功。
然而，印度的外交政策不仅变得更加自信，一些人认为它也变得更具攻击性。《华盛顿邮报》的报道提到，印度涉嫌在巴基斯坦开展暗杀行动，这表明印度政府更愿意在海外对付其敌人。2023年，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一名锡克教加拿大公民遇刺，印度特工被指涉嫌其中，这一事件进一步加剧了这一印象。
权衡选项：印度的多边结盟
正如贾伊尚卡尔在他2020年的书中论述的那样，印度要提高其在全球舞台上的地位，就需要“尽可能多地从尽可能多的关系中获取利益”。多重结盟对印度来说绝不是一种新方法。它蕴含着对战略自主的渴望，而这种渴望早在冷战时期就已影响了新德里的不结盟政策。然而，印度现在以更加旺盛的活力追求它，正如该国在寻求与西方民主国家更紧密合作的同时，也与这些国家的竞争对手保持密切关系的方式所表明的那样。新德里与华盛顿建立了密切的战略伙伴关系，尤其是在技术和国防领域。2022年5月，两国启动了美印关键和新兴技术倡议。印度与欧盟和个别欧洲国家加强了在互联互通和供应链韧性方面的合作，正如计划中的印度-中东-欧洲经济走廊和已经运作的欧盟-印度贸易和技术委员会所证明的那样。与此同时，尽管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关系恶化，印度领导人仍在继续与莫斯科建立联系。2024年重新当选后，莫迪的首次国事访问便是前往俄罗斯。总理与普京的“熊抱”，大致与俄罗斯导弹袭击基辅一家儿童医院的时间相吻合，这招致了基辅和一些西方国家的批评。西方政府还对以下事实感到失望：自2021年以来，印度购买的俄罗斯打折石油产品增长了近20倍，从而帮助资助了莫斯科的战争努力。
正是由于与西方和俄罗斯的良好关系，一些人敦促印度在俄罗斯对乌克兰的战争中充当调解人。包括莫迪在内的一些印度领导人，在2024年8月访问乌克兰期间，确实充当了基辅和莫斯科之间的信使。然而，观察人士怀疑新德里有能力和意愿承担更积极的和平缔造者角色。印度继续对乌克兰战争采取“战略机会主义”的做法，这种可能性更大。
战略机会主义也体现在印度增加与西方形式的合作（如四方安全对话），同时也积极参与主要的非西方平台，其中包括上海合作组织和金砖国家。在2024年慕尼黑安全会议上被问及金砖国家时，贾伊尚卡尔表示，该集团也符合印度的利益。最重要的是，它有助于印度提高其地位，并在其推动建立一个不那么以西方为中心的秩序，特别是在金融和贸易领域方面，为其提供筹码。
重压：国内风险
外部环境并不是印度发挥其作用能力的唯一挑战。在国内方面，观察人士指出印度经济的结构性弱点以及政治和文化多元化下降带来的风险。毕竟，印度在将其令人印象深刻的经济增长转化为人民的良好就业机会方面面临着巨大挑战。按购买力平价计算，印度在全球GDP总量方面排名第三。然而，在人均GDP方面，它在全球排名第150位——低于其他金砖国家（图6.3）。青年失业率为18%，而女性劳动力参与率仅为28%。减贫仍然是一个严峻的挑战，正如2024年全球饥饿指数所显示的那样，该指数证明印度面临“严重”的饥饿水平，在接受调查的127个国家中排名第105位。与此同时，最近一位印度传媒大亨的婚礼，据估计耗资6亿美元，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即印度仍然是一个高度不平等的国家，最富有的1%的人拥有印度40%的财富。一些观察人士认为，这是莫迪的印度人民党在2024年选举中失去议会多数席位的一个重要原因：许多人觉得“经济没有为普通人带来好处”。此外，尽管新德里似乎对唐纳德·特朗普重返白宫感到乐观——莫迪是最早热情祝贺他再次当选的全球领导人之一——但如果特朗普政府决定对印度出口产品征税，那么特朗普政府可能会给印度带来经济麻烦。
莫迪和他的印度人民党所宣扬的印度日益增长的全球影响力，即他们基于印度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的“国家建设项目”，也涉及重大风险。该项目旨在向该国庞大的印度教多数人口（约占总人口的80%）注入对其文化和宗教的更大自豪感。使用印度教中的印度名称“Bharat”是这项努力的一部分。许多观察人士认为，“煽动对该国2亿穆斯林的怨恨”也是如此，穆斯林约占印度人口的14%。虽然印度国内对印度教多数主义议程有很多支持——在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项调查中，64%的印度人表示，身为印度教徒对成为真正的印度人非常重要——但这一议程显然具有分裂性。它还“有引发暴力和动乱的记录”。因此，观察人士指出了日益增长的印度教民族主义对莫迪建立一个更强大印度的愿景的风险，其形式为国内社会和政治不稳定。
因此，印度令人瞩目的崛起并非没有矛盾。但任何矛盾都无法掩盖新德里正在努力争取其认为应得的认可这一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