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体”的错觉:渡鸦悖论真的是悖论吗?
“主体”的错觉:渡鸦悖论真的是悖论吗?
渡鸦悖论是逻辑学中的一个经典问题,它挑战了我们对归纳法有效性的直观理解。这个悖论的核心在于,观察到一只红苹果竟然能够支持"所有渡鸦都是黑色的"这一命题。这种反直觉的结论引发了广泛的讨论。本文将从逻辑等价性、心理学实验以及哲学解释等多个角度,深入探讨渡鸦悖论的本质,并揭示它为何并不真正构成一个悖论。
渡鸦悖论的核心:逻辑等价性
渡鸦悖论的核心在于逻辑等价性。根据逻辑规则,“所有渡鸦都是黑色的”与其逆否命题“所有非黑色的物体都不是渡鸦”是等价的。因此,观察到一只红苹果(非黑色且非渡鸦)可以增加“所有渡鸦都是黑色的”这一命题的可信度。
问题在于,我们的直觉却似乎与此不一致。我们觉得红苹果与渡鸦的颜色无关,因此不应该作为证据。这种直觉与逻辑的冲突,使得渡鸦悖论看起来像是一个悖论。
这种直觉是对的吗?正如开头所说的,这种直觉是基于原子化的主体的视角,对于原子化的主体来说,自然是要被悬置的,存在的只有意识的对象。如王阳明所说:“汝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当主体考虑的命题是“所有渡鸦都是黑色的”,苹果就不是被看的对象,当然可以近似于认为苹果不存在。因此似乎可以推出,苹果是红的和渡鸦是黑色的,是毫无关系的两个命题。
但是,原子化主体(悬置自然)的预设是理所当然的吗?假如改变这种预设,人们的直觉会不会发生变化呢?
心理学视角:沃森选择任务
心理学中有一个沃森选择任务(Wason Selection Task)。想象给你图中所示的四张卡片,上面印着A,D,4和7。你的任务是,为了检验“如果卡片的一面是元音字母,那么,它的另一面是偶数数字”这一规则,你必须翻开哪些卡片?
你会做什么?大多数人说他们会翻开卡片A——它是对的,还有卡片4——它是不对的。不管在卡片4翻过来的那一面上出现什么符号,你都无法证明规则失效。这有点类似于渡鸦命题里,假如你去观察黑色的物体,不管这黑色的物体是不是渡鸦,都不能证实或证伪原命题。尽管在表面上,黑色的物体和命题相关。
那么你应该翻开哪张卡片呢?正确答案是——你必须翻开卡片7。如果你发现那儿有一个元音字母,那么,你就可以证明这个规则是错误的。
在这个测试里,人们的表现似乎和渡鸦悖论所显示的一致。人们似乎认为,因为原命题并没有提到奇数,所以奇数与原命题不相关。沃森任务对人们有效地进行推理的能力提出了疑问。
社会规则与抽象规则的差异
然而有趣的是,当规则变为具体的社会规则“如果一位消费者要喝酒精饮料,那么,她必须年满18岁”,你可能立即明白应该翻哪张卡片:17和“喝啤酒”。看看上图,你就会明白,卡片7和卡片17在逻辑功能上是一致的,翻开17和翻开7有着同样的理由。然而,现实经验帮助你很快理解为什么翻开17在逻辑上是必要的。
这一现象表明,人类的认知机制在处理抽象规则和具体规则时存在显著差异。演化心理学家Cosmides和Tooby认为,人类并没有演化出用于解决抽象的逻辑问题的心理机制,而当一个问题拥有社会契约的结构时,人们就会作出正确的推理。根据Cosmides和Tooby的观点,人类进化形成的心理机制是用于解决以代价和收益为表征的社会交换问题的。如果你喝酒了,但是却未满21岁,那么你就在没有满足年龄条件(即代价)的情况下获得了某种收益。换句话说,人们在“寻找欺骗者”这件事情上非常在行,也就是找出那些获得了收益但没有付出代价的人。
套用渡鸦命题的形式,对于命题“如果一位消费者要喝酒精饮料,那么,她必须年满18岁”,未满18岁的人应该是“不相关”的,但这显然不符合我们的直觉。
蒯因的解释与自然类理论
哲学家蒯因对渡鸦悖论有一个解释,在他看来,“渡鸦”是一个具有投射性的谓词,渡鸦之间具有相似性,它们构成一个自然类,渡鸦的发现可以支持“所有的渡鸦为黑色”;“非渡鸦”不具有投射性,在作为非渡鸦的不同个体之间不存在相似性,非渡鸦不能构成一个自然类,发现可以例示“非渡鸦”的个体,不能够支持“所有的渡鸦为黑色”。
其实,基于自然主义的视角,发现苹果是红的并非不能支持渡鸦是黑的,只不过苹果在非渡鸦中占的比例太低,所以这种支持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从唯名论的角度来说,自然类和非自然类也不构成绝对的差别。
假如我们将主体纳入自然主义框架,把主体的认知机制而因此产生的直觉看成自然演化过程的产物,那么这种逻辑规则与直觉之间表面上的冲突可以通过认知资源的有限性和演化形成的认知倾向得到解释。渡鸦悖论中主体对红苹果的忽视,可能源于认知机制对低相关性信息的过滤。这种忽视并非逻辑错误,而是认知机制的适应性策略。
假如我们换一个命题,验证“所有雄孔雀都有华丽的尾羽”,你会去观察什么?我想你大概确实不会去观察苹果。但是,假如你看到一只没有华丽尾羽的孔雀,会不会想上去确认一下它的性别?我想这种想法应该不过分。如此看来,观察到“没有华丽尾羽的孔雀不是雄孔雀”的个例,可以增加上一个命题“所有雄孔雀都有华丽的尾羽”的可信度,似乎并不太违反人的直觉。为什么?这和观察苹果有什么区别?区别就是集合的范围缩小了,所以信息相关性增加了。按蒯因的说法,没有华丽尾羽的孔雀也构成一个自然类,因为严格来说,“没有华丽尾羽的孔雀”是“没有华丽尾羽的物体”的一个子集。它和原命题相关性更高,但从形式逻辑的角度来说,它和渡鸦命题的情况并没有本质差别。
因此,渡鸦悖论归根结底是源于原子化主体的一种错觉,是所谓的“主体”对自然主义世界观的背离,而通过渡鸦悖论来质疑归纳法的合理性,显然是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