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奎等：女性曾经有过的辉煌——“姓”
李守奎等：女性曾经有过的辉煌——“姓”
导读：在中华文明的漫长历史中，姓氏不仅是家族的符号，更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本文通过分析几个古老的从女姓氏，如姬、姜、嬴等，探讨了它们与母系氏族文化的关系，揭示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厚底蕴。
编者按：李守奎教授和王永昌博士的新著《说解汉字一百五十讲》通过对具体字例的形体结构的分析和发展演变的考察，将汉字的来龙去脉、结构理据、字际关系、文化内涵浓缩在一篇篇千余字的短文中，生动展示了中国汉字的博大精深。全书150讲构成了一个形散神聚的整体，是汉字阐释理论和方法探索的一次成功实践。经李守奎教授授权，汉字文明开辟“汉字阐释”专栏，陆续连载有关内容，敬请期待。今天推送第三十一讲“女性曾经有过的辉煌——'姓’”。
本讲要点：古老的姓大都从女，可能是母系氏族文化的孑遗。
说解汉字：姬、姜、妫、姚、嬴、姒
今天讲几个古老的从女的姓氏用字。
先区别一下姓与氏。汉代以前，姓与氏有别，女性称姓，为了婚姻不乱；男性称氏，为了分别宗族。氏是姓的分支。例如，周是姬姓，周文王自然姓姬。他有好多儿子，他们都姓姬。他们被分封到各地，管、蔡、鲁、卫、毛、曹，等等，在各个地方发展壮大，子孙繁多。他们彼此怎么区分？就以自己的封地为氏，氏表明一个家族不断壮大。在周代，男人称氏即可，女性必须称姓，例如蔡姬、鲁姬、曹姬，等等。同姓不婚，女性的姓相同，就知道出自同一个祖宗，不能结为婚姻。
随着氏族不断壮大，不断分裂，到最后就拢不到一起了。汉代虽然也分封诸王，但不能单独立氏，都姓刘，姓与氏就统一了。今天我们的单音词是姓，双音词是姓氏，姓、氏、姓氏没有了分别，成了一码事。
姬、姜、嬴、姚、妫这些古老的姓都从女？为什么？
人类学家认为，人类在发展过程中，曾经经历一个母系氏族社会，以母系血缘为纽带构成部落社群，女性具有统治地位，可以随意选择男性，孩子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至今我国西南的一些少数民族还有类似的情形。中国的古代是否存在这样一个社会形态？我们的历史早已被整合成黄帝为始祖的父系社会系统了，很难找到母系社会的踪影，但古老的传说和古老的姓氏用字为我们留下了蛛丝马迹。
古老的姓来源都扑朔迷离。先讲几个传说故事。
夏、商、周合称“三代”，是古人心目中的理想社会，每个朝代都有他们祖先降生的传说。
夏的始祖禹的母亲吞食了薏苡就生下了他，禹的父亲干什么去了？大概也去生孩子去了！
《诗经·商颂·玄鸟》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说的是殷商的始祖契的母亲简狄与女伴一起到河水中去洗澡，看见飞行的燕子落下一颗卵，也就是玄鸟之子，简狄吞下这颗卵，于是就怀孕了，生下来的就是契。契的父亲是谁？不知道。
周的祖先后稷孕育的过程在《诗经》与《史记》中都有记载，说有邰氏之女姜嫄到野外，看到巨人的脚印儿，很喜欢，就蹋了上去，这一蹋，就怀孕了，生下来的就是后稷。他父亲是谁？不知道。
还有很多类似的故事，共同的特点是后人追溯其远祖，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这些故事就是姓氏的“姓”的文化背景。许慎说：
，人所生也。古之神圣母，感天而生子，故称天子。从女从生，生亦声。《春秋传》曰：“天子因生以赐姓。”（《说文》）
古代学者把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变成了神话。为什么叫作“天子”？父亲是天，儿子就是天子。这些天子因出生时候的特征而被上天赐予姓。简狄、姜嫄等都是古之神圣母，神异其说，就是感天而生，这些受命天子就当然不能是人之子。到了后来，知其父的刘邦，他的母亲也得和蛟龙交合才能生出他这个天子来。剥开这些传说的神秘外衣和政治目的，可能就是远古记忆的变异。
姓是怎么来的？最初大概就是以母系部落居住地的地域标志作为这个部落的名称。古姓大都来自母系的居住地域：
姬，黃帝居姬水，以为姓。从女，
声。（《说文》）
姜，神农居姜水，以为姓。从女，羊声。（《说文》）
姚，虞舜居姚虚，因以为姓，从女，兆声。（《说文》）
妫，虞舜居妫汭，因以为氏。从女，为声。（《说文》）
远古虞舜的传说很多，按照《说文》，虞舜就有姓和氏了，姚为姓，妫为氏。我不太相信，很可能这是两个不同的部落或后人记录同一个部落的不同用字。
嬴，少昊氏之姓也。从女，羸省声。（《说文》）
嬴也是一个古地名，在东方。《左传》哀公十五年：“公孙宿以其兵甲入于嬴。”杜预注：“嬴，齐邑。”秦始皇即名嬴政。清华简证明秦人源自东方。①
姒，夏的国姓。按照古人的说法，夏禹的母亲吞食了薏苡而怀孕。薏苡的“苡”与“姒”古代同音，这更是迂曲附会。
周灭商拥有天下，为了显示有德，要“兴灭国”，就是把那些历史上被灭国的后裔找出来分封领地，其中舜的后裔名满，流落民间，被找出来封到陈。妫姓子孙后来就以陈为氏了。
姓可以区别血缘，同姓不婚，这些都是常识。姓起源于什么时候？从文献记载来看，黄帝姬姓，炎帝姜姓，实在古老得很。这种传说有多大的可信度，目前还无法验证。
回到文字上，古书记载殷商是子姓，果真如此，“好”字作为商人的形式再合适不过了。但从甲骨文和商代金文中，我们归纳不出商代的姓氏来。商人后裔被周人封在宋，宋氏是商人的后裔。
甲骨文虽然有“姓”字，但与姓氏无关，与“好”字一样，是人的专名。两周金文里姓氏大量出现，与文献记载基本吻合，但有的姓氏先秦与汉代以后的用字很不相同。
“姓”字从女，古姓用字从女，很可能是母系部落在某一个区域活动的痕迹，是母系社会的文化残留或追忆。在母系社会里，女性有着统领地位，姓氏用字，或许就是女性曾经辉煌的残存痕迹吧。
【注释】①参考李学勤：《清华简关于秦人始源的重要发现》，《光明日报》2011年9月8日第11版。
【理论延伸与思考】“姓”字从女从生，是个形声字，从文字构形上说，很简单。从语言与文化上思考，姓与女性生育有什么关系？“姓”的文字结构和古代婚姻制度有什么关系？“姓”这种称谓什么时候出现的？就都成了问题，需要进一步思考。
作者简介
李守奎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教授，中国文字学会副会长。
王永昌
吉林大学汉语言文字学博士，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博士后，现任山西大学文学院讲师。
本文原文来自：《说解汉字一百五十讲》
李守奎、王永昌著，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21年版
编辑 | 沈盈帆
审核 | 张振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