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蒸发的辽宁首富
人间蒸发的辽宁首富
每隔一段时间,香港证监会都会在自家网站上更新一遍寻人启事。这些人员上榜,都是跟出事的上市公司有关。其中最有名的,就要属辽宁辉山乳业的前董事长、60岁不到就当上辽宁首富的杨凯。自从辉山乳业在2017年3月债务暴雷后,这位曾在辽宁官商两界通吃的商界大佬,就很少有消息。也是从2017年5月开始,香港证监会就一直联系杨凯会面。直到2019年12月,辉山乳业被港交所摘牌,也始终联系不上。杨凯最近的消息还是三年前,他以辽宁省侨商会常务副会长的身份,主席台前排就坐参加会议。此后他就下落不明,而香港证监会唯一掌握的可靠消息是——杨凯还在内地。
东北商界传奇的发迹史
在所有媒体的报道中,1957年出生于辽宁沈阳的杨凯是个地地道道的东北人。可在杨凯发家之后,官方报道中的他,却多了个新西兰归侨身份。按照国家对归侨身份的定义:外籍华人放弃原住在国身份并重新回国办理落户手续。杨凯何时移民新西兰,为什么又放弃外籍身份,如今无人知晓,但这只能算是他身上众多谜团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回顾杨凯的发家史,永远绕不开的当属外资谜团。1992年,35岁的杨凯成立了沈阳市新凯粮食机械公司,业务是粮食机械制造和机械零部件加工。63天后,他又成立了沈阳隆迪粮食制品公司,主做玉米深加工。杨凯在沈阳市第一粮库工作多年,赶上下海潮后,虽然砸掉了铁饭碗,但干的还是轻车熟路的粮食业务。
此后杨凯的生意做的四平八稳,直到遇到了自己人生 “贵人”——李安民。作为杨凯的沈阳同乡,李安民在七十年代曾在沈阳外贸局任职,八十年代被调至北京,后来在中信集团担任高层。也正是在他的牵线搭桥下,美国美登公司来到沈阳,与辽宁人民出版社和沈阳中兴商业大厦携手合作,共同创立了辽宁美登高食品有限公司。沈阳人肯定对美登高冰激凌不陌生,作为当时首个进入中国的国际冰淇淋品牌,曾凭借其独特的配方和口感,在90年代迅速抢占辽沈市场。
在这之后,李安民成为外资企业美登高投资的董事,并把事业的重心放回了老家沈阳。1994年,李安民带着美元投资了杨凯的隆迪粮食,隆迪粮食摇身一变成了中外合资企业。对于杨凯来说,这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来有了充足的资金支持,隆迪的发展规模上了新台阶,厂房更是一扩再扩。二是当时沈阳的合资企业并不多,自然吸引了各级领导的重视,杨凯的人脉也大大拓展。每次来隆迪粮食调研,看到各种设备运转的领导们一边感叹,一边更发愁自己手下那些亏损的国有企业,这其中就有沈阳乳业。
迎来送往的杨凯没有想到,未来的某一天,他的名字将跟沈阳乳业永远挂在一起。
辉山乳业的改制与崛起
1998年底,沈阳农垦总公司将旗下辉山畜牧场、塔山畜牧场等10个国营农牧场,以及下属牛奶公司、经销公司、奶牛繁育站、乳品监督检验站等整合在一起,组建了沈阳乳业有限公司。2001年10月,沈阳市农垦总公司所属的辉山畜牧场改制,在原址的基础上规划出41.2平方公里的土地,成立沈阳农业高新技术开发区。作为区里重点扶持的龙头企业,沈阳乳业产量全国排名前四,一度是整个东北奶企的招牌。
不过在上级领导眼里,沈阳乳业的包袱却是越来越重。作为沈阳乳业支柱的辉山畜牧场,2003年总资产1.61亿,距离资不抵债只有一步之遥,其他企业更是全部负债经营,连年亏损。
在当时国企改制的大环境下,主体改革思路是国退民进——把一些非核心领域的国企交给市场。2002年2月,沈阳乳业启动股份制改革,市政府寄希望引入新资本后,用新体制和新机制盘活陷入低谷的沈阳乳业。四川新希望的刘永好原本被外界看好,但最终却无功而返。在经历了长达半年的谈判后,沈阳乳业引入的新资方,便是美国隆迪国际公司,背后站着的就是李安民。
沈阳乳业摇身一变成了中外合资企业,美国隆迪成为占股52%的控股股东,李安民成为沈阳乳业新董事长,杨凯则成了新总经理。辉山畜牧场的挤奶工,并不关心上面的老板怎么换,谁能保证每个月工资奖金能到手,谁就是好老板。可万万没想到,仅仅过去两年,就传出消息——国资将要彻底退出了沈阳乳业。要知道,当年沈阳作为抗美援朝的大后方,这里的牛奶,用来给为英雄们恢复身体提供营养。可现如今,美方资本却一口吞下了国有资产,这自然引起了非常大的争议。
如果没有政府支持,很难想象这场收购会如此顺利。2004年7月,美国公司隆迪成了这家成立于1951年老牌企业的唯一主人。当生米煮成熟饭后,舆论渐渐平息之时,杨凯却获得沈阳乳业50%的股权,这是李安民转给他的,理由是“杨凯贡献很大,务求继续留任即尽心服务”。言外之意就是:我只想安静赚钱,但你也不委屈,因为你成老板了。于是在外资国资进进出出,兜兜转转一圈之后,成为沈阳乳业最大个人股东的杨凯,反倒成了最大受益者。
这场东北乳业的连台大戏,才刚刚拉起大幕。
辉山乳业的巅峰与陨落
2005年1月9日的《沈阳日报》报道称,沈阳乳业投入7000万元从澳大利亚精心进口近万头荷斯坦奶牛,首批1000头已经抵达。杨凯这个买牛自建牧场的想法,一开始是为了应对同行的价格战。进入21世纪后,中国乳业迎来了发展高潮。兵强马壮的伊利,尽管挡不住蒙牛的势头,却能用提高原料奶收购价20%的方式来排挤其他对手。沈阳乳业过去有国营畜牧场的底子,杨凯便决定继续自建牧场保证奶源。没想到这个举动却在不久之后,彻底点燃了沈阳乳业。
就在北京奥运会结束后不久,三鹿三聚氰胺事件曝光,国家质检总局对全行业婴幼儿奶粉公司的491批次产品进行了排查,结果有22家企业69批次产品检出了含量不同的三聚氰胺。伊利和蒙牛名列其中。一场食品安全危机笼罩整个中国奶制品行业,而沈阳乳业却在多次国家级以及省市的抽检中全部合格。为此相关政府部门还要求,集中主流媒体力量宣传沈阳乳业的自营牧场模式和高品质量。
此次上大分的沈阳乳业,本被认为可以再创辉煌,却没想到这也是它最后的高光。2009年1月,杨凯的辉山乳业正式走到台前,并在接下来几年的辗转腾挪之后,杨凯的新公司覆盖了沈阳乳业的原有业务。在杨凯忙着腾笼换鸟的同一时间,李安民更代表美国隆迪,将沈阳乳业另外50%的股权,无偿转给了葛坤。沈阳电大文秘专业的葛坤,1996年毕业之后就跟着杨凯,一路从总经理秘书干到了总经理。她被视为杨凯最信任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履历单纯的女人,没成想在五年后成为了暴雷的导火索,当时这是后话。
在那时那刻,杨凯已经完成了辉山乳业上市冲刺前的最后一块拼图。2013年5月,沈阳乳业的液态奶业务全部终止。4个月之后,辉山乳业在香港成功上市,市值直冲400亿港元。这一年,杨凯以110亿的身家首登胡润百富榜。兴许是太过低调的缘故,不知内情的胡润还把葛坤当成了杨凯的老婆,并将他们一同列入榜单。“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杨凯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2015年他成为沈阳首富,随着辉山乳业股价的上涨,2016年杨凯一跃成为辽宁首富。
殊不知,一场暴风雨已在半空中悄然酝酿,随时准备席卷辉山乳业。
最后的崩盘
上市之后的辉山乳业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年收入连年增长的辉山,成为港股明星白马股,还入选了第一批港股通名单。辉山更走出东北,在江苏盐城建液态奶新厂,目标直指整个华东市场。同时辉山还牵手荷兰皇家菲仕兰,布局高端婴幼儿配方奶粉。无独有偶,同样在干这件事的还有齐齐哈尔的飞鹤,飞鹤老板冷友斌虽然比杨凯小上一轮,但两个人都看准了自建牧场和产业集群。可命运的分水岭却在2016年底重重落下——冷友斌押注“更适合中国宝宝体质”的母乳配方研发并一举突破,杨凯却迎来了两篇做空报告。
2016年的12月16日和19日,知名做空机构浑水针对辉山乳业连发两份做空报告,直指辉山乳业“造假”和高杠杆。1、辉山声称苜蓿(牧草)自供,用以做大利润。但浑水有证据表示,辉山长期外购苜蓿,用量占到了一半。2、辉山通过将高额的运营支出移出利润表,从而虚增营收达9至16亿人民币。3、杨凯通过关联交易,从上市公司窃取了人民币1.5亿元。4、辉山账上大多数负债属于1年内到期的流动负债,很快就要还不起了。
在报告的结尾,用词更不留情面:我们认为辉山就是一个骗子公司,公司价值为零。过去几年,浑水屡屡揭露上市公司的虚假财报和欺诈行为,进而做空获利无一败绩。就在外界普遍认为,辉山这次是凶多吉少之时,辉山乳业的股价却“神奇”般立住了。有人认为是辉山乳业的反驳公告起了作用,但更为关键的是杨凯的两次增持,花了1.27亿港币,总计吃进了4500万股。2017年春节之后,眼看“浑水”慢慢退去,杨凯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然而一直提心吊胆的银行债权人却并不能放松。
做空报告并有把辉山的股价砸下来,却早就引起了各家银行们的高度重视。老话说怕什么来什么,3月21日本应是贷款付息日,辉山却通知各银行,称集团副总裁葛坤突发疾病,资金无法及时调度,因此不能按时偿还部分银行利息。各大银行头头脑脑的电话马上打给了杨凯,而杨凯的回复却带着港式无厘头:葛坤休假去了,没人能联系到她。一家上市公司的核心高管以“健康受损”自主宣布休假,连董事长也联系不上,而葛坤负责的正是辉山的财务和资金板块,以及维持与各大银行间的关系。各大银行一下子懵了,这人不会是跑了吧?
笼罩在辉山上的诡异氛围,随着葛坤的不知去向而变得愈发浓烈。葛坤失踪两天后,在政府组织的紧急协调会议上,杨凯亲口承认:公司资金链断裂。第二天,辉山乳业股价暴跌85%,总市值由前一日的约377亿港元,跌至不到57亿港元,原地了蒸发322亿港元。2017年3月24日,也成为了辉山乳业的最后一个交易日。
根据辉山乳业自己的公告:截至2017年3月底,集团债务约为267亿元,而总资产只有262亿元,已经是资不抵债。但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半年前公告公司账上现金和现金等价物还有82亿,现在银行能确认的只有4.7亿,天量的资金去哪了?这个问题只有葛坤能回答,但直到2019年12月18日,辉山乳业被港交所强制退市,葛坤依然没有出现。有传言称,认为葛坤的失联并不简单——作为杨凯多年的心腹,若无事先指示和周密计划,她不可能就这样凭空消失。
2020年11月,广东国资委旗下的越秀集团出资30亿,完成了对辉山乳业的重组,曾经的辉山牧场,在一十八年之后又重回国资怀抱。而作为辽宁首富、东北乳业大王的杨凯也已经彻底消失在公众视线以外,留下的只有未解的谜团。
回头来看,沈阳乳业当年的改制,是一起典型的国企改革失败案例。想要引入外资,结果引来的却是本地企业。想要整合上市,换来的却是财务造假和资不抵债。当被问及杨凯是否提前预见了结局,一位债权人给出耐人寻味的答案:他给每头牛都装了计步器,却算不清自己走过的路。时间不能倒流,历史没有如果,或许杨凯的消失才是他能拿到的最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