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真意切《秋夜吟》
情真意切《秋夜吟》
《秋夜吟》是郑振铎的一篇情真意切的精妙散文,首次发表于1946年7月1日的《文汇报》副刊《笔会》。这篇散文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抗战时期上海的秋夜,通过对人物和场景的生动刻画,展现了作者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关注和对人性温暖的细腻体察。
《秋夜吟》,中国文学史上以此为诗题吟风弄月之骚人墨客大有人在,譬如,唐人贯休、长安中鬼,宋人杨冠卿,元人叶兰,明人周光镐、詹同、邓林,清人胡缘……而郑振铎以西谛笔名撰写的《秋夜吟》则是一篇情真意切的精妙散文。
《秋夜吟》1946年7月1日发表于《文汇报》新设副刊《笔会》首期,《笔会》创始人兼策划者为柯灵,首任编辑唐弢,柯唐至交,他俩与郑振铎意气相投,志向一致。《笔会》创刊首期颇低调,质朴精悍,仅据半版,与《文化街》拼档,无发刊词,刊头托陈西禾请钱锺书题写,字迹修拔劲挺,类赵佶瘦金体。当期刊文三则:西谛《秋夜吟》、巴金《记剑波和他的小书“心字”》、茅盾译卡泰耶夫小说《团的儿子》片段。
郑振铎曾任暨南大学教授兼文学院院长,1941年12月8日,上海沦陷,他深怀悲愤之情为暨大学生上了其从教生涯的“最后一课”。《秋夜吟》中的小石实乃暨大女学生徐微,原名徐淑娟,原本异常活跃,曾因参加进步学生运动遭逮捕,抗战时期主办过抗日文艺刊物《文艺》,以“舒岱”作笔名发表诗歌和小说,她“在教室里发问最多,先生们一不小心,就要受窘”,然又得师长熏陶濡染魏晋风,因而喜欢“行散”。那个“特别热的夏天”,当指上世纪四十年代初的某个年份。文中的小石“既不问我为什么不到内地去,也不问我在上海有什么任务,当然不问我为什么不住在庙弄,绝对不问我如今住在什么地方”。一连串的“不问”,欲言辄止似有所隐,实乃蕴含之笔,因为徐微此前已秘密加入中共,出于组织纪律绝不可透露真实身份,对党外人士郑振铎自然也不便探询详情。
郑振铎身为爱国学者,酷爱祖国文化,且是文艺界救亡协会和“复社”负责人之一,肩负保护古籍的神圣使命。上海系文化重镇,日寇肆虐后文物危在旦夕,亟待拯救,故而在极其困厄的抗战时期郑振铎未离沪避走西南后方,即使在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孤岛”沦陷,他依然选择留守,这无疑就是最重要的任务。诚然,小石在“忧患”中由“顽皮”转“寡言”,内心无疑是明白的,只是保持缄默祝祷恩师平安罢了。
文中提及的郑振铎每晚去用餐处,系暨大教务长张耀翔家,还有那位常随他们一起“走风凉”的“后楼小姐”L,名字叫罗仲京,是徐微的同学。至于郑振铎先前住的“庙弄”和“如今住在什么地方”,不妨作点查考。庙弄,即东庙路(南京西路1634弄,今不存),毗邻静安寺,紧贴庙宇东侧,连通南京西路和愚园路,西式洋房与石库门住宅驳杂,郑振铎曾寓居此弄44号,当年在“庙弄”居住过的还有阿英(钱杏邨)、叶灵凤等文人。据叶灵凤《静安寺的雪泥鸿爪》回忆:“郑振铎先生就在这里住过多年。楼下前后两间都是藏书的地方,四壁都是书架,桌上也堆满了书。自从他对中国戏曲小说通俗文学发生了兴趣后,所搜集的全是线装书。书架上原先放的是西书居多,因为他早年本是研究西洋古典文学的。自从他的研究兴趣有了转变以后,书房里的线装书愈来愈多,因此原先架上的西书,都被挤到书架背后,而且蛛网尘封,很少去动它们了。”抗战全面爆发后,烽火硝烟弥漫中华,郑振铎忙于替国家抢救和收购珍贵古籍文献,只身苦斗,化名隐居,1941年底经张国淦先生介绍暂迁汶林路(今宛平路),翌年又转居尔典路(今湖南路),亦即现在的高邮路5弄24号。据郑振铎《蛰居散记》叙述,此寓所对面是大汉奸周佛海豪邸,亏得郑振铎沉着应对,潜居虎穴旁煎熬至光复。此外,小石住所朝南临近徐家汇路的那条污浊河道便是肇嘉浜(1954年被填埋,今肇嘉浜路)。
盛夏的溽热加之河水的污浊殊为令人不爽,但见作者笔锋陡转,情不自禁地感叹“秋天的黄昏比夏天的更好,暮霭像轻纱似的一层一层笼罩上来,迷迷糊糊的雾气被凉风吹散。夜了,反觉得亮了些,天蓝得清清净净,撑得高高的,嵌出晶莹皎洁的月亮,真是濯心涤神,非但忘却追捕,躲避,恐怖,愤怒,直要把思维上腾到国家世界以外去”。这无疑是作者对自身经历和内心世界的真实表白,苦闷中尚不乏浪漫,“我们一边走着,一边谈性灵,谈人类的命运,争辩月之美是圆时还是缺时,是微云轻抹还是万里无垠”。郑振铎不愧为文学高手,寥寥数语喜怒哀乐尽浸,秋夜简直美得令人惊艳,美得令人落泪,美得令人窒息。
旷野中鸣叫的秋虫给现实注入一股清新活力,友善的捉虫人为秋夜抹上饶有人情味的一笔,L小姐的调侃未免夹带着一丝温情,尤其是结尾,“走得很远,回过头去,还看得见丛莽里一闪一闪亮着自行车的摩电灯”,语境幽远,喻示漫漫黑夜终将迎来希望的曙光。
值得关注的是,郑振铎与“小石”徐微的友谊与联系一直保持至1958年郑出访途中不幸飞机失事罹难前,十五年间郑写给徐的信件达上百封。美文不巧,如今我们重读《秋夜吟》,仍会为“饫饮这善良的温情而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