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吼秦腔，2024年最后一个“逆天改命”的故事

万人吼秦腔，2024年最后一个“逆天改命”的故事

2024年12月30日下午五时，随着一声声穿云裂石的秦腔怒吼，西安大明宫畔的万达广场迎来了一场万人合唱的盛况。甘肃秦腔艺人安万率领百人剧团在此进行义演，不仅展现了西北传统戏曲的魅力，更成为2024年最后一个"逆天改命"的故事。

“老天爷呀，你杀我吴汉，为哪般？为哪般？啊啊啊啊啊——想老娘、念贤妻，肝肠裂断……”随着这激昂的唱腔，台下观众在寒风中齐声应和，声浪如山呼海啸，展现出秦地百姓对这门古老艺术的热爱与传承。

安万，这位被誉为“西北秦腔王”的甘肃艺人，在西安的演出不仅是一场简单的戏曲表演，更是一次传统文化与现代传播方式的完美结合。从2024年12月24日到31日，短短8天时间，安万和他的剧团在西安连续演出十余场，每场都吸引了数以万计的观众。据快手平台数据显示，此次演出的直播观看量累计超过1.4亿，不仅让安万的粉丝数突破百万，也让秦腔这门古老的艺术在年轻一代中焕发出新的生机。

安万的成功并非偶然。这位出生于1977年的甘肃会宁人，从小就因面部血管瘤而备受歧视。然而，正是这种命运的磨砺让他在秦腔艺术中找到了人生的寄托。从五岁开始接触秦腔，到二十岁出头成为剧团的台柱子，再到2014年因病不得不离开舞台，安万对秦腔的热爱从未改变。

2016年，安万开始尝试在快手上直播唱秦腔，逐渐积累了一大批忠实粉丝。2017年，在粉丝的帮助下，他成功进行了面部血管瘤切除手术，重返舞台。这次西安演出的成功，不仅证明了秦腔在当代依然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也让安万看到了传统文化传承的希望。

为了吸引更多年轻人关注秦腔，安万在保留传统唱腔的同时，还融入了现代音乐元素，让秦腔的旋律更加丰富多样。在服化道方面，他也大胆创新，引入现代设计理念，使服装更加绚丽多彩，道具更加逼真。这些创新举措不仅让安万剧团在创立不到半年就扩展到了100多人，也在快手上吸引了一大批忠实粉丝。

油彩重妆，让安万有了自信（摄影：荣战奎）

二十岁出头的安万已经成长为可以担当主角的演员，但苦于没有机会。一次偶然，《三下阴》中演包公的演员临时缺场，安万自告奋勇顶替，没想到开口第一声，就由于嗓音过于响亮把音响烧了，立即赢得满堂彩。之后他不借助麦克风，纯靠自身嗓音唱完了整场戏。至此一鸣惊人，凭借独特的“满口腔”唱腔承包了所有《三下阴》的包公戏。 2000年左右，港台电影流行、国际大片涌入、卡拉OK兴起，娱乐方式不断变化。秦腔演出逐渐式微，剧团纷纷倒闭，大量戏曲演员被迫改行。安万也是其中之一，他改行去挖煤下矿井。但他仍舍不得秦腔，后来开始在兰州的茶楼和小戏园中表演。这种最接地气的表演，也让他在戏迷中积累了更多名气。

《兴汉图》中唱词“顿地捶胸把天怨”，安万觉得写的是自己的心声

唱戏生涯刚出现一点转机，厄运又如影随形。左脸的血管瘤也在慢慢滋生，一粒粒开始长得如豌豆大，慢慢长成大豆大小，逐渐连成一大片。安万是个狠人，嫌医院看病费钱，他自己用剪刀给自己动手术，嘴里衔根棍子，“咔嚓”剪一个，就用烟灰糊上创口。十多年前前后后一共剪过六十多个瘤子。可越剪长得越大，实在剪不过来，脸上的瘤子大到连花脸的妆容都盖不住，根本没法唱戏，安万又改去敲鼓。 2014年，有位戏迷被安万对秦腔的执着打动，借给他五万块让他去把手术做了，好能继续登台。结果安万转手就把这五万块给他带的剧团演员发了欠薪。 但剧团的顶梁柱演员不能登台，剧团也因缺少收益解散。安万再次陷入低谷。 直到2016年，安万开始尝试在快手上直播唱秦腔，在直播间逐渐积累了一票戏迷粉丝，这也为他带来了一定的收入。

安万快手账户的页面 不仅如此，一位直播间的粉丝提出安万脸上的瘤有治愈的机会，得到确认后，粉丝为安万众筹了一笔款用于他的面部血管瘤切除手术。 2017年，安万第一次到西安，怀揣着快手粉丝给他筹的善款，满怀希望：血管瘤能手术去掉，还能重返舞台。安万的手术足足做了24个小时，由于植皮的原因，还不能打麻药，安万躺在手术台上，不仅绑着束缚带，还得另有六个人牢牢摁住他。手术过程中，安万因为剧痛，休克过三次。 安万后来回忆说，那是真疼啊，你现在看那些如果能喊出来的疼，那都不叫疼。 术后一称，割下来的血管瘤足足一斤多。医生让安万静养三到五年，可刚三个月，安万就要化妆登台。画完妆后，感觉镜子里的自己实在太漂亮了，安万哭得稀里哗啦。那一场演出是在甘肃会宁，安万使出全身解数，朝天凳、劈叉、虎跳飞，功夫还在！满堂彩！终于又能回到舞台了。 2024年12月31号，安万在西安演出圆满收官，在舞台上谢幕答谢粉丝时，安万说，第一次，他把血管瘤留在西安了；第二次，他要把安万这两个字留在西安。 02秦腔不死：西北秦腔才是王 “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老陕齐吼秦腔”，贾平凹笔下的这幅对联，生动描绘出秦腔在西北地域文化中的核心地位。然而在当下，秦腔也面临着诸多挑战和受众困境。 秦腔被视为中国戏曲的鼻祖，被认为“形成于秦，精进于汉，昌明于唐，完整于元，成熟于明”。曾经，秦腔在西北大地上可谓家喻户晓，但随着时代的迅速变迁，秦腔的受众群体逐渐萎缩。年轻一代生长在多元文化交融的环境中，流行音乐、电影、短视频等新兴娱乐形式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秦腔对于他们来说显得过于古老和遥远。 对于中老年群体，对秦腔有着深厚的情感。即使生活环境发生了变化，秦腔依然能带给他们熟悉的感觉和心灵的慰藉。尤其是留守老人而言，秦腔依然具有不可替代的情感吸引力。那激昂高亢的唱腔、质朴粗犷的表演风格，深深扎根于他们的血脉之中。 安万自己也深知秦腔的基本盘正是这一中老年群体，他在传唱度极高的《兴汉图·潼关》唱段中，加入“老天爷”这句常见的西北通用口头禅，也是要让“基本盘”产生情绪共鸣。在西北农村，许多年轻人外出打工，留守老人独自面对生活的艰辛，他们在无奈无助之时，常常会仰天感叹“老天爷”。这句唱词唱出了他们内心深处的孤独与无奈，让他们在秦腔中找到了情感的共鸣与宣泄的出口。更进一步，安万也认为，当今天的年轻人老了之后，听到或唱起《潼关》这一句“老天爷”，同样能体会到父辈当年的心情。 除了让秦腔戏词更加贴近“基本盘”的情绪之外，针对年轻人市场，安万也做了很多改造。 在唱腔设计上，安万巧妙融合现代音乐元素，让秦腔的旋律更加丰富多样，富有现代感。他请来知名曲作者陈百甫为秦腔作曲，比如在《兴汉图》中专门设计了“苏显赶架曲词”，气势磅礴，充满力量，类似摇滚风格的节奏，让人耳目一新。

在服化道方面，安万剧团不吝付出（摄影：董二达）

在演出现场，大部分观众都会跟唱，万人合唱的场面非常壮观

为了让更多人体会秦腔的魅力，安万开始在快手的建议下组织大合唱，并且通过直播间在线上线下联动唱秦腔。从最开始寥寥无几的跟唱，到全民齐唱、万人呐喊，再到不用组织，所有秦腔迷都学会唱原本冷门的《潼关》。甚至西安场还未开戏，粉丝们便自发在台下齐唱《潼关》。安万和快手一起，为秦腔复兴使出了十二分力气，而粉丝们也给了这种努力最大的回馈：万人接力，把秦腔唱下去，还要一边唱，一边录，让万人秦腔大合唱刷屏互联网。

570.9万人观看了直播，观众评价演出“美日踏了”“安万剧团是秦腔界的胖东来”

安万经常在直播间分享秦腔背后的故事，不定期举办线上比赛，和粉丝连线，让粉丝也过足戏瘾。他会讲述每一个剧目的历史背景、文化内涵以及自己在表演过程中的感悟。在演唱经典曲目之前，要详细介绍曲目所表达的情感和故事内容，让观众更好地理解秦腔的魅力所在。他也会经常邀请一些秦腔界的前辈和专家来到快手直播间，与观众进行交流互动。观众可以在直播间里向他们请教秦腔的演唱技巧、表演艺术等问题。 安万通过他的“守正创新”，正一步步践行他推火秦腔的梦想。可是，这些都是要烧钱的，钱从哪里来？虽然被戏称“秦腔界的郭德纲”，可秦腔远没有相声的市场基础，没有成熟商演的机制，而“守正创新”处处都要花钱。 03西安之行值吗？ 安万日常演出时，剧团内100多个人，全部演员的薪酬一天就差不多6万，加上住宿、交通、餐饮、服化道的升级置办等等，通常八天的大戏演出下来，支出至少七八十万。 剧团目前的收支状况也在束缚着他的梦想。秦腔演出背后是巨大的投入。而收入主要来自各方赞助，加上安万团队在快手的直播带货——这成了这个剧团的救命稻草。 “你看有一天晚上如果说我一个人一直不下播，证明我没有正收入，演员的工资我没挣够，所以我一直在卖，哪怕卖到经常是（凌晨）两点多、三点，能卖一单是一单。我今年一直在亏钱，实在亏怕了。每天你挣不够3万你就要亏钱。”安万看着快手的后台数据，一边算着他的经济账。安万时刻在焦虑剧团的生存。 目前，秦腔的商演市场尚未成熟，观众群体相对有限，整体市场环境仍不容乐观。秦腔在商业运作、市场推广等方面缺乏经验和资源，剧团的整个管理也是靠大家对安万“戏比天大”这个理想和江湖情来支撑。这份江湖义气让安万前后借给剧团演员们两三百万，整个剧团也缺乏现代管理方法。 同时，秦腔人才培养也是一大隐忧。老一辈艺术家逐渐减少，年轻一代愿意投身秦腔事业的人不多。培养专业秦腔人才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和资金，从学员招募、培训，到提供演出机会，每个环节都需要资源支持。而目前剧团的经济状况，很难为人才培养提供坚实的保障。 幸运的是，互联网让秦腔被更多年轻人看到了。在安万的评论区，很多年轻人表示想来剧团实习、想来演奏。 年轻人代表网红“李娃娃”更是不远千里跟随剧团生活两天一夜，从最开始的听不懂、看不下去，到三次落泪坚信“秦腔该火”。李娃娃代表了大多数年轻人对待秦腔的态度：或许听不懂西北话的秦腔，但一定能听懂这里面沉淀千年的情感，看得懂安万他们对秦腔的付费。这种情感也吸引了很多年轻人来到线下看安万，用自己擅长的说唱、舞蹈、二次元、cos等方式为他和秦腔助力。 另一个好消息是，这次西安之行始料未及的火爆。“粉丝突破百万了！”30号晚上演出结束后，安万看着手机显示的快手账号数据，难掩兴奋。 西安演出期间，安万的手机铃声没断过，“喇叭都打爆了”。媒体的采访请求、商家请他直播带货的请求、粉丝的热情来电，还有一些演出商和活动主办方的邀约，安万每天都在忙碌地接听电话、回复信息。安万试图在这突如其来的关注中理出个头绪，“我需要一个经纪人。”这句话他反复讲了好几遍。剧团的大小事务都需要他来安排，以至于他几乎每天都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他希望借助这波“泼天富贵”，让剧团更好地维持下去、继而一步步地推火秦腔。 安万还有一个心愿，把剧团的事都安排好，赚一点钱去整容，然后画个小生妆，演个小生唱《周仁回府》，这样他就可以没有遗憾的大谢幕了。但他的家人并没有这样的希望，老母亲担心这样要用锉刀磨掉他过高的颧骨会太疼，妻子说现在这样就很好，女儿说“（整容后）我就不喜欢了”。 “长了张不要脸的脸却唱着要脸的大秦腔……” 这是安万对自己一生的总结，也是他这辈子安身立命的根基。未来的道路既清晰又难走，希望他能带着秦腔走得更远。作者丨杜十天图片来源丨快手来源：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