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权臣”的政治格局何以不能持续？
“皇帝+权臣”的政治格局何以不能持续？
历史上像刘禅和诸葛亮这样和谐的皇帝加权臣的配置，确实很少见。如果给诸葛亮足够长的时间，让他统一中国，完成平生之愿，他和刘禅的关系，还会如此和谐吗？他们会不会开创出一种崭新的君臣模式？一种崭新的执政模式？
（刘禅画像 来源：网络）
（诸葛亮画像 来源：网络）
作为一个现代人读史，虽然知道不能以现代人的视角审视各色历史人物的作为，但难免也时不时会有“假如怎么样怎么样历史就会重写”的感慨，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比如所谓的治乱问题、历史周期率问题，困扰中国历史两千年而始终循环如斯，当然，这个问题在现代政治文明面前已不成其为问题，但是，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到底有没有可能更早一点地解决这个问题呢？
这是一个涉及到文化、思想、观念、制度、权力、人性等等方面的大问题，悲观地说，对于历史上的中国，是没有丝毫可能的。
但是，在读史的过程中，我特别注意到一个现象，即每到一个王朝的末期，王朝更迭的模式，不外乎两种方式，一种是平民阶级（中下级军官）大暴动，推翻现王朝，建立新王朝；另一种则是朝中权臣禅代前朝，建立新王朝。
前一种无需多说，我更感兴趣的，是后一种，一般来说，权臣禅代前朝，大多会有一个过渡期，比如曹魏代汉、司马氏代魏，甚至是积数代人之功才成就了自家的王朝。
那么，这种“皇帝+权臣”的政治格局，为何就不能一直持续下去呢？
首先，我们要搞清两个概念，皇帝和臣子。
秦汉大一统后，由封建转为郡县，“化家为国”了，诸侯的小家没有了，每个人都是一个国中的臣民，这个国的所有权归谁？当然是皇帝，这个国是皇帝一个人的国，也意味着是他一个人的家，国即是家，家即是国，这就是一人一姓的“家天下”“私天下”，皇帝之所以能获取天下的所有权，背书的是他强大的统治力，也就是国家暴力机器被他独自己掌握。
这就是皇帝。
那什么是臣呢？臣泛指官僚阶级（其实在这里官僚阶级并没有贬义），也就是在皇帝的授权之下行使国家暴力机器的那些人，其实他们本身也是暴力机器的一部分。臣的领头人可以简单地定义为宰相。
这是一个正常王朝状态之下的皇帝与臣子的概念。皇帝是国家的象征与所有者，臣子的权力来自于皇帝，行使治理国家的职责。
但是这种正常的王朝状态，随着时间的延长，总会出现非正常状况，因为这种治理模式无法回避一个问题，即君权与相权。
虽说相权来自于君权，但对权力的渴望，却是来自人性深处的基因，把一个王朝的时间线拉长放大，一定会发现，君权在缓慢降低，而相权则逐渐上升。在东晋，甚至从立国之初就出现了“王与司马共天下”的政治格局。
皇帝在中国的思想文化中当然是至高无上的，儒家的三纲五常第一纲就是君为臣纲，但恰恰也是儒家，也有民为贵君为轻、“君视臣为草芥则臣视君为寇仇”这样的“反动言论”。
更要命的是，我们还有天命的概念，天命在谁，谁就是皇帝，所以皇帝也称天子，可是一旦天命转移，那打倒皇帝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但是天命这种东西，本就是虚无飘渺，如何论证天命在谁？于是谶纬之学流行，陈胜吴广起义还知道在鱼肚子里塞个“大楚兴陈胜王”的纸条，“代汉者当涂高也”这样一句不知所谓的话让多少英雄豪杰为之痴迷！
换句话说，天命在谁，就看你怎么论证了。日月星辰的运行、天时气候的变化，都有可能推翻一个皇帝的天命。
所以这两种相互矛盾、抵牾的思想观念，既给了皇帝天下一人、唯我独尊的地位，也给了王朝轮回一个理论支撑，更造就了“皇帝轮流坐，今朝到我家”“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种暴力革命现象。
大家如果仔细琢磨，会发现我们的思想文化，终究是世俗文化，即使贵如皇帝，在我们的思想文化中也从来没有神化过皇帝，最多也就是“天子”，天的儿子，也还是作为一个人的面目出现的，不会是一个神的面目。
这样，随着一个王朝存在的时间越来越长，在它的后期，必然会出现一个权臣，所谓权臣，也就是臣权渐渐侵蚀皇权，大部分皇权，如朝政处理、人事任免、军事调动等等，都由权臣说了算，皇权不张。
当然，出现这种现象，除了上面我们大而化之说的那些思想文化方面的原因，还有诸多的具体原因，如皇帝本身的不作为、昏庸无能等等。
这时候就出现皇帝加权臣的政治格局，一般来说，权臣的出现，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要禅代皇帝，自己上位，但正如前面所说，这通常也会有一个过渡期，这种政治格局要维持一段时期。
这时候皇帝的概念，就仅仅剩下国家的象征这么一个内涵了。皇帝名义上还是王朝的元首，但实际的权力已被权臣所把持。
但权臣也会顾忌这个名义上的“元首”，因为这涉及到政治道统的问题，权臣想要最终上位，必须要等到自己羽翼十分丰满之时，取得官僚阶级，甚至是平民百姓的全方位的支持才是万无一失。
所以在这个过渡期，皇帝与权臣会暂时达成一种政治平衡——皇帝维持自己表面上的统治，权臣打着皇帝的旗帜发展自己的势力。
所以曹操会“奉天子以令诸侯”，宇文泰热心地奉迎北魏孝武帝西迁长安。
这种平衡能维持多久，主要看权臣什么时候认为自己可以取代皇帝，皇帝是没有主动权的。
所以说这是一种脆弱的政治平衡，这种平衡或早或晚终会被打破——既然是权臣，既然论证了天命转移到自己，既然已全部攫取了皇权，为何要一直奉养一个傀儡呢？
这就是我们思想文化给予权臣的力量，所以如果要长久维持皇帝加权臣的政治格局，除非我们突破这种思想文化的束缚，但是，在中古时期，这又怎么可能呢？
我甚至天真地想，如果长久维持皇帝加权臣的政治格局，在我们的历史上，会不会早早地出现君主立宪的局面？
当然，这种局面不会出现，不可能出现。人都是历史的产物，人突破不了历史。
从君主专政到君主立宪，我们从秦汉一直走到了大清灭亡。
突然想到了刘禅和诸葛亮，历史上像这么和谐的皇帝加权臣的配置，真的很少，可惜蜀汉只是一个割据政权，如果给诸葛亮足够长的时间，让他统一中国，完成平生之愿，他和刘禅的关系，还会如此和谐吗？他们会不会开创出一种崭新的君臣模式？一种崭新的执政模式？
呵呵，这真是想多了。
实际上，从隋唐以后，权臣也不多见了，因为隋时就已实行了科举制，打破了九品官正制，也打破了门阀士族制，将官员的选拔范围扩大到了一般百姓，权臣出现的社会基础没有了，所以隋唐以后，王朝更替，更多的是暴力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