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疾病发展史走进“精神疾病时代”,如何自救?
人类疾病发展史走进“精神疾病时代”,如何自救?
人类疾病发展史已从"传染病时代"、"躯体疾病时代",进入以脑疾病为中心的广义的"精神疾病时代"。然而,与这一趋势相对的,却是多数人对精神疾病的认知缺乏。在《我们时代的神经与精神疾病》一书中,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埃里克·坎德尔为我们揭示了这一领域的最新研究成果,并指出了消除精神疾病污名化的最佳途径。
早在上世纪末,种种迹象和统计学数据显示,人类疾病发展史,已从“传染病时代”“躯体疾病时代”,进入以脑疾病为中心的广义的“精神疾病时代”。然而,与这一趋势相对的,却是多数人对精神疾病的认知缺乏。
我们生活中是否经常充斥着这些误用、指责和污名化?用“抑郁”来表达心情不好,用“自闭”来表达性格内向;而像“智障”“痴呆”“神经病”等在日常生活中已演变为冒犯用语。还有不时引发公众热议的话题:精神疾病和未成年是不是犯罪的“免死金牌”?游戏成瘾是不是意志薄弱的表现?抑郁是不是因为孩子不懂事等。哪怕接受治疗,也有人认为无须服药或害怕副作用拒绝服药,有人悲观认定这辈子毁了。
精神科相关人才的短缺,公众精神健康素养的不足,以及比精神疾病本身更可怕的——污名化、病耻感和歧视,都赤裸裸地展示着当今时代精神疾病的负担之巨大、形势之严峻。
而诺奖得主埃里克·坎德尔在《我们时代的神经与精神疾病》中为我们指了一条明路:
“教育和科学是我们消除污名的最佳手段。”
埃里克·坎德尔,1929年出生于奥地利维也纳,1952年毕业于哈佛大学历史与文学专业,1956年在纽约大学获得医学博士学位,曾长期担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和霍华德·休斯医学研究所资深研究员,2022年荣休。他一生致力于神经科学的前沿研究,因在记忆存储的神经机制研究中做出重大贡献,于2000年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现代社会的新认知
现代社会向前迈出的一大步,是认识到笛卡尔的落后:事实上是“我在故我思”。
……今天,对大脑障碍的研究给了我们新的洞见,来了解我们的心智如何正常运作,这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例如,我们对孤独症、精神分裂症、抑郁症和阿尔茨海默病的研究可以帮助我们理解社会互动、思维、感受、行为、记忆和创造力所设计的神经环路,正如对这些神经环路的研究确实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大脑障碍。
……最后,本书展示了生物学取向的心智研究如何开始揭示创造力和意识的奥秘。我们特别注意到精神分裂症和双相障碍患者具有非凡创造力的案例,他们的创造力跟我们每个人一样,都是源自大脑、心智和行为之间的相同连接。对意识及其障碍的现代研究表明,意识不是单一和统一的大脑功能;相反,它是不同情境下表现出的不同心智状态。
……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说,心智生物学的研究不只是一项科学探索,为增进我们对大脑的理解和为大脑障碍患者开发新疗法带来巨大希望;心智生物学的进步还可能开创一种新人文主义,将关注自然世界的科学与关注人类经验意义的人文学相融合。
大脑出了什么状况?
人脑中有860亿个神经元通过非常精确的连接相互交流,使得大脑可以实现自我意识。但这些连接可能因损伤或疾病而改变,也可能在发育过程中无法正常形成,甚至根本无法形成。这些情况会导致大脑障碍。
孤独症、抑郁症、双相障碍、精神分裂症……本书涉及讨论了数十种典型的神经与精神疾病,比起如教科书般为这些大脑障碍下定义,或许倾听患者的自我描述能让我们更直观地了解这些疾病究竟意味着什么:
(下文均节选自《我们时代的神经与精神疾病》)
……抑郁症最见鬼的地方是你感到自己永远熬不出头。如果你能减轻这种感受,那么这种状态虽然悲惨,却还可以忍受。……这是一种持续的感受,整个人都吓坏了,又不知道害怕的是什么。这就像你在滑倒或绊倒时,冲着地面倒下去的那种感觉。但倒地的感觉只会持续大约一秒半,而我第一次抑郁的焦虑期持续了六个月。感到令人难以置信地全身无力。
——安德鲁·所罗门描述自己人生中几次抑郁症发作情形
……孤独症让我的生活变得喧闹——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形容词。一切都被放大了。……明亮的光线在我感觉愈发明亮。电灯发出的轻微嗡嗡声在我感觉就像雷鸣。我感到应接不暇而不是高兴。我感到应接不暇而不是悲伤。
我的生活总是像在悬崖边游走。又是,我会从悬崖边掉下来,然后崩溃。……我别无选择。
毫无疑问,孤独症让我的生活变得艰难,但它也让我的生活变得美好。当一切都变得更加强烈时,那些日常的、平凡的、典型的、正常的事情就会变得突出。……我们的经历都是独一无二的。无论如何,我相信重要的是发现美。
——埃琳·麦金尼描述孤独症带来的感受
……我几乎是冲刺着跑到最近的一扇大窗户前,爬过它,又爬上屋顶……“这才是真正的我!”我宣布,举起双臂在头顶上挥舞,“来佛罗里达的柠檬树吧!来佛罗里达的阳光灌木丛吧!他们在哪里做柠檬。那里有恶魔。嘿,你们这是怎么了?”
……当我们再次围着桌子坐定后,我小心翼翼地把课本堆成一座小山,然后重新整理我的笔记。
……一旦到了宿舍,我就再也睡不着了。我的脑袋里充满了噪声。太多的柠檬、法律备忘录,还有我要承担责任的大屠杀。我必须干活。我无法干活。我无法思考。
——艾琳·萨克斯描述自己的精神分裂症发作经历
大脑为什么出状况?
每一种精神疾病大概都是在大脑神经环路系统的某些部分过度活跃、不活跃或不能有效交流时发生的。这些疾病都有着复杂的成因,影响大脑的许多区域,以精神分裂症为例,作者梳理了其复杂的生物学机制的现代研究成果:
(下文均节选自《我们时代的神经与精神疾病》第4章 精神分裂症)
……遗传和环境因素在出生前和婴幼儿期就会作用于发育中的大脑,从而增加患精神分裂症的风险。
精神分裂症的首发作通常是在青春期后期或成年早期,这是一个日常生活中的应激就能使人不堪重负的时期。
环境因素如营养不良、受到感染或暴露在应激、毒素中,在女性怀孕期间可能会与基因交互作用,从而增加胎儿发育出功能异常的多巴胺能通路的风险。出现故障的通路为多年后发展成精神分裂症埋下了隐患,届时青少年的大脑会产生过量的多巴胺来应对日常生活的应激。
在青春期后期和成年早期,正常的突触修剪开始变得过度,过度修剪改变了大脑的解剖学结构,解释了精神分裂症发病较晚的原因,以及精神分裂症患者前额叶皮层变薄的原因。携带促进过度修剪的一种基因变体,本身并不足以导致精神分裂症;许多其他因素也在起作用……
怎么应对大脑障碍?
一方面,坎德尔用简练概括的科学写作方式介绍了各类大脑障碍的治疗方法的历史发展和现代运用。以对抑郁症患者的治疗为例,作者用4节内容分别介绍“药物治疗”“心理治疗”“结合药物与心理治疗”“脑刺激疗法”,解析各种疗法的作用过程、有何利弊、如何选择。
另一方面,大众对于精神疾病治疗总是存在或高或低的期待和各种误解,坎德尔从科学的角度出发,提出许多真知灼见,希望能帮助患者及其家属建立起理性的认知:
(下文均节选自《我们时代的神经与精神疾病》)
……对于任何医学障碍,早期干预都是改善治疗的关键。……如果立即开始接受治疗,年轻人通常可以稳定下来。然而,更常见的情况是,他们直到生病几年后才寻求治疗。……至少在一开始,导致抑郁症的神经环路和大脑功能的改变是可逆的。
……治疗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理解和接受“精神障碍是伴随终生的”。今天,有了持续的预警、适当的治疗,以及见多识广的临床医生的专业性和同情心的帮助,大多数心境障碍患者都可以重拾和保持情绪平衡,并与他人一起生活。
……学习会导致神经元之间的连接发生解剖学上的变化。这种解剖学上的变化是记忆的基础,而心理治疗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学习过程。……成像研究也证实了心理治疗是一种生物学疗法——就像药物一样,会在物质层面上改变大脑。
……药片不能,也不会让一个人回到现实中来。……无论是药理学,还是精神分析的洞见,都不足以完成所有工作;同时从这两个角度来处理抑郁症问题,不仅是要找出康复的方法,而且是要搞清楚在康复之后如何继续生活。
用科学驳斥偏见
坎德尔在阐明疾病背后生物学机制的同时,直接驳斥了各种污名、偏见,引入各方观点对读者有可能关心和好奇的问题进行深入探讨:
(下文均节选自《我们时代的神经与精神疾病》)
「孤独症是“冰箱妈妈”的错?」
……贝特尔海姆声称,孤独症没有生物性基础,而是母亲拒绝爱她不想要的孩子的结果。贝特尔海姆关于孤独症的理论给许多家长造成了巨大的痛苦,他的理论在学术上是完全不可信的。
「肥胖是自我放纵造成的?」
……肥胖是由大脑中与奖赏相关的变化造成的,而不是由暴饮暴食或自我放纵造成的。因此,理解肥胖症的生物学机制对于制止污名化肥胖者至关重要。
「成瘾是坏人做出的坏行为?」
……鉴于成瘾的风险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遗传决定的,重要的是我们要把成瘾当作一种大脑障碍来对待,而不是看作一种道德败坏的表现,我们要为成瘾者提供的是治疗而不是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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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回归了埃里克·坎德尔最初对人类心智及其障碍的兴趣,是一座信息金矿。书中深入介绍了认知和神经方面的大脑疾病:我们已经知道什么,更重要的是,我们还不知道什么。坎德尔着重强调我们目前对各种大脑疾病的认识,主要是通过该领域应用的两种相对较新的技术方法:遗传分析和脑成像。我对这本书将临床症状与神经生物学(已发现的大脑障碍的解剖和分子水平变化)融为一体表示赞赏。我向任何想了解人类对大脑疾病的探索进程的读者强烈推荐这本书。
——约翰·E.道林,美国科学院院士、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哈佛大学医学院神经科学荣休教授
我曾读过诺奖得主坎德尔的《追寻记忆的痕迹》,做过推荐。从脑科学角度说,这一部《我们时代的神经与精神疾病》内容更加系统翔实。坎德尔从脑科学的视角论述了心智的诸种方面,从记忆机制到艺术创造力,从身份认同到自由意志,为这些老议题提供了新洞见。我们不仅能看到心智生物学的新知如何改写我们对精神疾患的认识,而且也能借此拓展我们对人性和这个世界的理解。
——陈嘉映,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特聘教授、浙大城市学院特聘教授
坎德尔是诺奖获得者,脑科学大师,也是科学写作的大师。他曾创作过自传《追寻记忆的痕迹》、《为什么你看不懂抽象画?》等诸多科普名著。《我们时代的神经与精神疾病》是他撰写的关于脑疾病的一本科普小书,说小书是因为篇幅并不大。对于种类繁多、原因复杂的脑疾病,即使是厚厚的大部头也很难跟大众讲明白其来龙去脉。在这本书里,坎德尔再次展现出精湛的科学写作功力,并非面面俱到,而是对当前最重要的脑疾病做了精彩的“画龙点睛”。例如对于孤独症,他认为关键的问题在于大脑中分管社会功能的脑区出现了异常,对于情绪障碍疾病例如抑郁症,他提出可能是由于分管情绪与记忆的脑区连接出现了异常,等等。由于脑疾病的研究还在不断进行之中,这些点睛之笔并非一定是疾病的真正原因,但坎德尔出于数十年的脑科学研究思考,确实提出了非常有价值的科学观点,不仅对于大众理解脑疾病有帮助,对于我们专业研究者也提供了专业的视角。对于脑科学或脑疾病感兴趣的读者而言,相信这本书是一本非常精彩的入门读物。
——仇子龙,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松江研究院资深研究员、上海交通大学特聘教授
这是一本关于大脑的神经生物学相关性和精神病学临床科学基础的科普巨著,坎德尔写得非常精彩,让人不忍释卷。与一般科普不同的是,它同时兼具当今神经科学领域基础与临床最新进展,包括作者自己的记忆研究前沿工作,以及许多患者对自我症状的生动描绘,把一般晦涩难懂的神经系统结构、功能与人们日常体验的联系简明生动地表达出来,分寸感把握很到位,也很好地梳理了现代精神医学和心理治疗的发展简史。他对创造力的大脑机制的观点显示出非同凡响的洞察力。在新心智生物学的框架下,神经精神疾病、发育与遗传易感素质、学习与记忆、人类行为、意识本质、精神分析等等被有机地串联起来,以引人入胜的方式呈现给读者,由此开启一段探索大脑与心智之旅。
——徐一峰,国家精神疾病医学中心脑健康研究院院长、上海市重性精神病重点实验室主任
脑神经科学曾经是我母亲最感兴趣的话题。2020年她患癌症住院,我回来陪她,买了一本埃里克·坎德尔写的《The Disordered Mind》(即《我们时代的神经与精神疾病》英文原版)。我想从中理解母亲的阿尔茨海默病,也想跟她分享一下这个领域最新的发展。
见我读书,母亲问,你在看什么书?我说,一本很棒的科普,通过研究孤独症、抑郁症、精神分裂症、帕金森病、成瘾等疾病,去理解思维、情感、行为、记忆和创造力。
当时母亲已经无法从真正意义上阅读,因为她失去了存储新信息的能力。但我仍想借这本书跟她聊天,我说,坎德尔因研究“学习与记忆存储”,在2000年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
她拿过书看里面的插图。我说,这本书企图探讨人类最困难的一个问题:我们的心灵,我们个人的自我感,是如何从大脑的物质中产生的?她说,这的确是个有意思的问题,数百亿神经元是如何产生了意识的?不过人用意识去理解意识,能有答案吗?
那个时刻,清醒像一道闪电划过了母亲头脑的夜空。两分钟后,她完全忘记了这场对话,令我怀疑它是否真的发生过。
回想起来,那是我和母亲最后一次有实质的交流。
——陈冲,影视演员、电影导演、编剧
本文原文来自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