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斯特恩与感伤主义文学
劳伦斯·斯特恩与感伤主义文学
感伤主义文学是18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末发生在英国的一股文学潮流。工业革命以后,由于英国资本主义的加速发展,社会矛盾日益加剧,中下层资产阶级文人深感社会贫富不均,自身的社会地位和物质生活得不到保障,人们开始对理性社会产生怀疑,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寄希望于艺术和情感来表达对现实的不满和逃避,感伤情绪日渐浓厚。在那个贫困与痛苦笼罩着的时代,文学成为了一代人避风的港湾和心灵的慰藉,他们寄情于浪漫而纯净的自然,又带着诗人般淡淡的愁思,成就了文学史上一道独特的风景——感伤主义文学。它注意内心的情感,夸大感情的作用,强调感情的自然流露,重视自然景物的描写,特别强调对个性和个人的精神生活的刻画,认为文学的主要任务就是细致刻画人物的心理活动和不幸的生活遭遇,以唤起读者的同情和共鸣。而感伤主义文学这一流派的名称,正是受到了劳伦斯·斯泰恩的小说《多情客游记》(又译《感伤旅行》)的启发才正式确定下来。感伤主义这一潮流在文学形式方面将欧洲带入一个新阶段。不仅是19世纪初欧洲声势浩大的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先驱,而且可以说是现代派文学的源头。传统小说大都以情节为基础,遵循着因果规律重新组织现实生活,而感伤主义则开辟了一种以心理为载体掺和外部现实世界的投影的叙事方式。这种新方式的产生对于文学的发展有着深远的意义。
劳伦斯·斯特恩,1713年11月24日生于爱尔兰
劳伦斯·斯特恩(Laurence Sterne, 1713-1768),18世纪英国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也是整个世界文学史上一位罕见的天才,以文风和做人方面同样的狂放不羁而闻名于世,堪称十八世纪英国文坛上的“坏孩子”。
劳伦斯·斯特恩出生于爱尔兰下级军官家庭,幼年随着父亲从一个驻地转向另一个驻地,少年时代在英国约克郡的哈利法克斯市读了八年正规学校。1731年,当斯特恩十七八岁的时候,他父亲去世,他依靠亲戚的资助进入剑桥大学的圣约翰学院,作为一名减费生攻读学位;1738年,他被授予牧师资格并任命为约克郡附近苏顿教区的教区长,1741年结婚,生有一个女儿。教区长这差事清闲,斯特恩有余暇从事自己喜爱的活动——绘画、读书、射击、收藏图书等等。他的私人藏书很丰富,其中有对他的创作发生影响的拉伯雷、塞万提斯的作品,以及托马斯·勃顿的《忧郁的解剖》等名著,也有如《论鸦片》《地狱赞》《论鞭笞》一类怪书,足以说明藏书人的奇特趣味。
1759年,斯特恩开始动笔写《项狄传》(The Life and Opinions of Tristram Shandy,Gentleman),1760年头两卷公开出版,立刻引起轰动。作为牧师的斯特恩,笔下如此粗野,甚至猥亵,使当时的文人学士为之震惊。道德风化方面的问题暂且不论,即使从文学角度,《项狄传》也令人瞠目结舌——全书没有连贯的合乎理性逻辑的情节,主人公在“故事”进展一半才诞生,大部分篇幅表现两个怪癖老头的闲聊,全书从语言到形式都毫无章法——书中有空白页要读者凭想象去填补,有的“章节”只有一句话充数,有的“段落”只见条条横道儿在空白页上东爬西窜,有的章节好端端地开头,末尾却溶在一片星星点点的符号中……若不注明是出版于十八世纪六十年代,还令人怀疑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现代主义的最新标本哩!著名作家及小说理论家E·M·福斯特曾说《项狄传》是一部“幻想曲”。《项狄传》是分卷出版的,最后一卷一七六七年问世。从斯特恩的书信判断,《游记》是当年五月动笔的,年底完稿,第二年,即1768年,二月底出版。不幸作者染上流行性热病,三月十八日与世长辞,两部小说的写作也因此中断。斯特恩生活于英语小说刚刚开始成型的时期,但他又打破了小说创作的一切规则和束缚,他上承拉伯雷和塞万提斯的伟大传统,下启詹姆斯·乔伊斯、弗吉尼亚·吴尔夫、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等一批现代文学大师,被誉为现在小说的鼻祖,甚至是生活于18世纪的第一位后现代小说家。
《多情客游记》(A Sentimental Journey)是斯特恩除《项狄传》之外的另一部代表作,他让《项狄传》中的人物约里克牧师起死回生,记述其在英法战争期间前往法国旅行的见闻和经历。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是对游记体裁的戏仿,主角是一个受感情冲动和奇怪念头驱使的堂吉诃德式的流浪汉。他的“旅行”十分随意,彰显了兴之所至、多情善感的情感逻辑,同时在感伤之中又蕴含诙谐幽默,暗藏着多面的嘲讽,具有多面而又丰富的文学和文化内涵。《多情客游记》和作者的第一部作品《项狄传》一样,是英国文学史上的一部奇书。
《多情客游记》在形式上比《项狄传》规范一些,它以作者本人一七六五年在法国和意大利的一次旅行为素材,假托为教士约里克的自述,好像是讲给友人听的。我们打开斯特恩的《多情客游记》便会发现,它不同于以往任何一部游记;在它那薄薄的“游记”体的外壳下,缓缓流淌的感情暖流使我们早已忘记自己跟着游客走到哪一国哪一站,而完全掉进了一个更加迷人的感情世界。《游记》写约里克从法国的加来、巴黎、凡尔赛到意大利的旅行,却对途中景物描写很少。游客的见闻和遭遇只是一幅幅素描,一个个互相孤立的“事件”,构成无起始也无终点的循环。作者以“事件”为楔子,借以披露自己的思绪,追求心理的真实:一个招式、一个语气、一个眼神、路边的景观,都足以引发游客一颗敏感的心的颤动。约里克的自述着重于对自己心迹的追踪,对自己情感的剖析,对自己反应的研究和再反应。总之,真正的旅行和探险是在游客的情绪、直觉、感应、感情之中。
“他关上门那会,我心里很难受——啐!我满不在乎地啐了好几次——但无法排遣:我刚才说的每一个无礼的词都拥回我的想象里:我想道,我对这位方济各会的穷修士,只有拒绝他的权利;对失望的人来说,即使不多说那些伤人的话,他受到那样严厉的对待已够他受了——我考虑到他白发苍苍——他那有礼貌的形象仿佛又进屋来,轻言细语地问我,他让我受的伤害重不重?——我怎么能那样对待他——我愿出二十个里弗尔请人为我说情——我的行为很恶劣;我心里说道;不过,我才开始旅行,在路上,我要学点礼貌。”
在斯特恩笔下,“sentimental”不包含现在的感伤意味,而更多指敏感、同情、感情的共鸣……它不全靠感情达到效果,也诉诸心智。上面这段独白写在小说的开头,约里克遇到圣方济各教派修士向他乞讨;他拒绝布施,还出口伤人。修士走后,他琢磨自己拒绝的原因并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无情加无礼感到内疚。可是一转念,他又发现,这种内疚的心态使他的头脑分外机敏,处于讨价还价的最佳精神状态,于是去交涉买一辆单座马车……透过主人公诙谐幽默、略带嘲讽的自我剖析,我们可以体会得到他思想的深刻、思维的活跃和内心的丰富,从而使书中的“情”字提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境界。这本书中可以见到不少这类意想不到的自我剖析和思想的跳跃。
斯泰恩的作品存在着很大的争议,引人关注的话题之一是小说中的情感主义因素,另一个则是“无法无天”的叙述方式和独特不羁的艺术风格。斯特恩在一封信中愤慨地写道:“世间芸芸众生,真情难觅;我恨不得在书刚出版时由议会通过一项法案,规定‘除了智者,任何人都不准看’!”。而事实也正是如此,通过一个个透露着作者最真切的情感与心智的片段,我们便可以知道,这不是处处都叛逆的另类小说,而是温情脉脉的智慧之书。而在两百多年后的今天,希望作者还能隔着时光,找到真正的智者与知音。
本文原文来自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