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面:筷子一挑,搅动半部夏日江湖史?
?凉面:筷子一挑,搅动半部夏日江湖史?
三伏天的太阳能把沥青路晒化,唯独那碗凉面敢和酷暑叫板。滚水里捞起的面条,过三遍井水,甩干水珠往青花瓷碗里一扣,黄瓜丝、胡萝卜丝、鸡丝、花生碎铺成七彩江山,浇头一淋——麻酱浓稠如黄河水,红油泼辣似川剧变脸,蒜水醋酸是江南梅雨季的暗器。筷子从碗底豁喇喇一挑,凉面在碗里跳起踢踏舞,面条裹着酱汁甩上舌尖,弹、滑、酸、辣、香在口腔里炸开,汗珠子还没滚到下巴,人先痛快到天灵盖发麻。
四川街头的凉面摊子最是生猛。老板娘抡起铝盆拌面,哐当声能震碎蝉鸣,碱水面硬挺得像巴蜀汉子筋骨,豆芽脆得能听见牙缝里的回音。一勺白糖悄悄中和辣味,外地人吃得嘶哈喘气,本地娃子却嫌不够劲,非要加两勺青花椒面,麻到嘴唇跳舞才叫“巴适”。
湖北人捧凉面如捧圣旨,碱水面煮到七分熟,泼一瓢冰镇芝麻酱,撒榨菜丁、酸豆角,蹲在长江大桥下嗦面,江风混着芝麻香往领口钻,黄鹤楼的影子在碗里晃荡。
北方的凉面带着皇城根的讲究。老北京麻酱凉面得用六必居的芝麻酱,澥酱时得兑盐、蒜汁、花椒油,稀稠度要能挂在面条上,又不会糊嗓子。黄瓜丝切得能穿针,配上腌萝卜条、香椿芽,捧碗坐在四合院门槛上吃,槐树影子漏在碗里,一口面下去,四十度的燥热被麻酱镇压得服服帖帖。
青岛人吃凉面要配整只梭子蟹,面条浸在冰镇海鲜卤里,蟹肉鲜甜混着芥末的冲,海风从栈桥吹过来,连汗都是咸湿的。
广东人笑而不语,捧出冰镇竹升凉面。鸭蛋碱水面煮到弹牙,过冰水后拌蚝油、姜葱油,顶上堆满白切鸡和叉烧,空调房里吃一碗,冷气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燥热的暑气在玻璃窗外撞得头破血流。
武汉的凉面摊子支在锅炉般的街头,老板娘边拌面边吼:“多把点葱!少把点辣!”食客端着一次性碗蹲马路牙子上吃,热浪把芝麻酱烘出焦香,汗珠子砸进面碗里,混着辣油一起吞下肚,竟吃出几分江湖豪气。
凉面摊是夏日人间观察室。穿西装的白领松了领带,和工地大哥并排坐在塑料凳上嗦面;中学生偷摸多加两勺辣椒,被呛出眼泪还硬撑“不辣”;老太太自带饭盒打包,叮嘱“面过两道水就行,莫要冰牙”。风扇搅动着空气里的蒜香醋味,蝉鸣声里,有人吃出一头汗,有人吃出一季清凉。
最绝的是凉面的七十二变。剩面放冰箱,半夜挖一勺老干妈拌成暗黑料理,竟吃出摇滚味;火锅店最后下一把凉面,红油汤里滚三秒,成了麻辣冰淇淋;健身党拿魔芋面充数,浇油醋汁扮凉面,自欺欺人地嚼着“低碳水快乐”。但真懂行的老饕只认三伏天那碗手擀面——面粉是晒饱阳光的麦子磨的,井水是地底二十米挖的,浇头是阿婆用三十年手艺调的,筷子一搅,搅动的是整个夏天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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