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十六州 │ 八大辽构走遍盛极辽时路
燕云十六州 │ 八大辽构走遍盛极辽时路
燕云十六州是辽代建筑艺术的瑰宝，现存八大辽构见证了这段历史的辉煌。从蓟县独乐寺到应县木塔，这些千年古建不仅展现了辽代建筑的独特魅力，更承载着中华民族的文化记忆。
观音阁及山门最大之特征，而在形制上最重要之点，则为其与敦煌壁画中所建唐代建筑之相似也。壁画所见殿阁，或单层或重层，檐出如翼，斗栱雄大。而阁及门所呈现象，与清式建筑固迥然不同，与宋式亦大异，而与唐式则极相似。熟悉敦煌壁画中净土图者，若骤见此阁，必疑身之已入西方极乐世界矣。
梁思成 《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
燕云十六州历史地理
如果此刻时光倒流一千年回到1024年，生活在北京的你，大概率回到了大辽国太平四年的辽南京城（唐幽州城）。十一世纪算是中国大地上相对安定的一百年，此前20年，宋辽两国缔结了澶渊之盟，稳定了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政权并立的南北朝局面。在这个世纪，宋王朝的主要军事行动都是针对李元昊建立的西夏帝国，北境尽管屡有争斗，但始终没有发展成为战争。1024年的宋王朝（北宋天圣二年），仁宗赵祯刚刚即位两年，太后刘娥垂帘听政，华夏民族正迎来文化造极之世。大文豪苏轼在《六一居士集》序中说：“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祐极矣。”
此前的八十多年前，幽州和云州在内的十六州早已被前朝的石敬瑭以儿皇帝的条件割让给契丹主，军阀孙方简以易州归附契丹。959年，后周世宗柴荣北伐夺回莫州，瀛州和部分易州土地。此后百余年，直到北宋末年宋徽宗联金攻辽战争，契丹占有十四个半州的局面一直没有改变过。在宋与辽的正式交往中，这一区域曾被称为“石氏之割城”，宋人也称之为“晋蓟”“幽蓟'”旧境“”山前山后“等。直到元代修撰的《宋史地理志》中才正式使用了”燕云十六州“这一名词。
燕云十六州©网络
无法在军事上与辽抗衡，就转而在文化观念上强调“华夷之辩”。宋初学者石介之《中国论》所强调的华夷之别，九州四夷之说更助长了这种失地情节。河东、幽蓟自古为华夏版图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宋徽宗时期根据唐贾耽《海内华夷图》（德宗贞元十七年801年）绘制的华夷图中将十六州明确绘于“华”的版图内，而非现实中的大辽疆域中。文字注记中说明四方番夷的历史沿革以及历代疆域的变迁：“契丹本与奚异种而同类，东晋建元中，为慕容氏所破走松漠间。唐太宗以其部为松漠都督府。武宗时赐奉国契丹，即今称大辽国，其姓耶律。”
石刻拓片《华夷图》©美国国会图书馆
石刻拓片《禹迹图》©美国国会图书馆
东莱先生增入正义音注史记详节地理图
终宋一朝，从朝堂到乡野，从皇帝到草民，幽蓟都是宋人须臾不忘的故土。正如宋室南迁后不久，新刻《地理图》中王致远的题记所称：”国朝自艺祖皇帝，栉风沐雨，平定海内。取蜀，取江南，取吴越，取广东，又取河北。独河东数州之地，与幽蓟相接，坚壁不下。王师再驾，迄无成功。群臣欲上一统尊号。艺祖曰：”河东未下，幽蓟未复，何一统之有？“终谦逊不敢当也。盖至太宗之世，王师三驾，河东始平。而幽蓟之地卒为契丹所有，不能复也。祖宗之所以创造王业混一区宇者，其难如此“。
辽太宗会同元年（938年），后晋使臣正式献上幽、蓟、瀛、莫、涿、檀、顺、妫、儒、新、武、云、应、朔、寰、蔚十六州并图籍。燕云十六州正式并入辽的疆土。大辽国将十六州进行了新的行政划分，山前为南京道，由南京析津府和平州构成；山后为西京道，由西京大同府和丰州，奉圣州，蔚州，应州，朔州和东胜州构成。并以燕云十六州作为进一步南下的基地，实行“因俗而治”的统治方式，实行南北面官制度，分治汉人和契丹。
入辽之初，绝大多数的燕云汉人在血缘牵绊、华夷观念以及现实境遇等多种因素的交互影响下，对中原王朝仍怀有浓厚的文化归属与政治认同感。此时的中原王朝北伐，燕人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1024年的燕云旧境已经在辽统治下历经了86年，澶渊之盟后，每年有来自宋朝的岁贡支持，辽在燕云地区施行的番汉分治，农牧并重和相对宽松的赋役政策，燕云汉人早已适应胡俗，安于现状，渐忘南顾了。新生代的燕云汉人没有经历家国离乱之痛，生来即为“辽民”，华夷观念相对淡漠。苏辙在《奉使契丹二十八首》中写道“哀哉汉唐余，左衽今已半”，便是燕人适应北族生活、侵染胡风的真实写照。
辽统治者通过对中原汉文化的学习和吸收，促使自身的契丹文化与中原的优秀文化有效融合，从而衍生出了独具特色的辽文化，尤其是在圣宗，兴宗和道宗时期达到了巅峰。根据唐人的说法，契丹民族源自鲜卑或鲜卑宇文部，和北魏王朝一样，大辽也是崇佛佞佛的王朝。契丹人最早的佛寺建于公元902年，龙化州的开教寺。这座位于潢水之南的龙化州很可能就是辽上京临潢府的前身。据王贵祥老师书中记录，史料与文献中的辽代佛寺就多达近200座。且辽代所辖地区内，佛寺以律寺为主，北京西郊马鞍山的惠聚寺（今戒台寺的前身）很可能就是辽代燕京城重要的律宗寺院。
现存八大辽构
现在留存下来的八大辽构：义县奉国寺大雄殿，大同华严寺薄伽教藏殿，大同善化寺大雄宝殿，应县佛宫寺释迦塔，蓟县独乐寺山门，蓟县独乐寺观音阁，涞源阁院寺文殊殿和高碑店新城开善寺大雄宝殿。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1020年）
大同华严寺薄伽教藏殿（1038年）
大同善化寺大雄宝殿（1062年）
应县佛宫寺释迦塔（1056年）
蓟县独乐寺山门（984年）
蓟县独乐寺观音阁（984年）
涞源阁院寺文殊殿（996年）
高碑店开善寺大雄宝殿（1033年）
以上八座辽构，除奉国寺建于中京道宜州（义县）外，其余均在南京道和西京道的燕云旧境。《辽史.本纪四》记载契丹辽太宗耶律德光灭后晋之后：”大同元年（947年）春正月丁亥朔，备法驾入汴，御崇元殿受百官贺。......二月丁巳朔，建国号大辽，大赦，改元大同。......三月......壬寅，晋诸司僚吏，嫔妃、官宦、方技、百工、图籍、历象、石经、铜人、明堂刻漏、太常乐谱、诸宫县、卤簿、法物及铠仗，悉送上京。“因此，早在北宋立国之前，辽已逐渐融合了汉文化，所接受的是”唐-后晋“这一文化传承。辽拥有大批后晋的皇家工匠，具备最高水平的营建技艺。燕云十六州割据之后，南北间的匠人流动变少，宋帝国在这百年间文化兴盛，经济发达，科技发展造极于世，建筑自然也较唐和五代更加讲究细节，风格从豪劲迈向醇和。而燕云旧境内的建筑由于政治阻隔，较少受到新文化的影响而保留了更多唐代建筑的特征，这就是建筑史上所谓的“辽承唐制”。而隋唐之前，北魏王朝在征服北方的过程中，从山东六州，高丽，中山都掠夺了不少人口，吸收大量百工伎巧工匠加以利用。到太武帝拓跋焘时期，又从凉州徙民三万以充京师。这些徙民中的匠人正是北方王朝都市营建，佛窟开凿，宫室寺观建设的主力，直接影响了后世隋唐五代的建筑风格。
义慈惠石柱（定兴）展现的北朝建筑特征
以上八大辽构，除观音阁和木塔为楼阁式和塔式建筑外，其余殿堂厅堂建筑都为单层单檐，保留了唐代古风：空间平远雄阔，建筑简率硕大。对比同时期宋境内的木构建筑，晋祠的圣母殿和隆兴寺的摩尼殿在结构和造型上就呈现出明显不同的风格：重檐歇山顶，形式更加丰富，色彩更加绚丽，雕饰更为繁缛。打个不太恰当的类比，如果说辽的建筑相较于唐而言有点”手法主义“的意味，宋的建筑就是”巴洛克“了。
宋河东路太原府晋祠圣母殿（1023年）
宋河北西路真定府隆兴寺摩尼殿（1052年）
山西繁峙岩山寺壁画所展示的宋式建筑©网络
正如梁思成先生所言，”艺术之鉴赏，就造型美术言，尤须重”见“。读跋千篇，不如得原画一瞥，义固自显。秉斯旨以研究建筑，始庶几得其门径。“八大辽构走遍，得见奉国寺之广阔，独乐寺之精微，佛宫寺之高耸，更感慨先辈研究之专精，我徒有钦佩之心而始终在门外汗颜。
（未注明出处照片均为作者自摄）
参考文献：
1《燕云十六州》高红清 著 北京燕山出版社 2019.5
2 宋人“燕人思汉”话语的政治文化意蕴 李小霞 文 《人文杂志》 2023.8
3《中国汉传佛教建筑史：佛寺的建造、分布与寺院格局、建筑类型及其变迁》 王贵祥 著 清华大学出版社 2016.5
4《义县奉国寺》建筑文化考察组 编著 天津大学出版社 2008.6
5《蓟县独乐寺》陈明达 著 王其亨 殷力欣 增编 天津大学出版社 2007.8
6《应县木塔》陈明达 编著 文物出版社 2001年
7《中国古建筑调查报告》 梁思成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2.8
8《资治通鉴》[宋] 司马光 撰 [元] 胡三省 注 明万历时期张一桂吴勉学校正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