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梨花诗及其评价
关于梨花诗及其评价
2006年爆发的“梨花诗事件”是中国当代诗歌史上一个重要的文化事件,它不仅引发了广泛的公众讨论,也促使人们重新思考诗歌创作与接受的问题。本文将从事件的起因、发展及其影响等多个维度,对这一事件进行深入分析。
“没有市场,没有版税回报,也没有多少文学权力的青睐,它坚韧、纯粹的存在”,评论家谢有顺在《乡愁、现实和精神成人——论新世纪诗歌》一文中对新时期现代汉诗的生存状况作出了这样的描述。于是,当代诗坛在经历了“朦胧诗”、“后朦胧诗”的热潮后,它又不得不陷于沉寂。尽管以私人话语和宣泄为主导的诗歌潮流席卷了全国,网络诗歌写作也表现出一番热闹的景象,现代汉诗仍处境尴尬,它不再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直到2006年赵丽华“梨花诗事件”的出现,这种状况似乎有了某些变化。
为有助于问题的探讨,首先有要介绍这起诗歌事件的主角——赵丽华。赵丽华是一位诗人,曾当过《诗选刊》杂志的编辑和鲁迅文学奖的评委。她的诗歌创作起步于新世纪初,在“梨花诗事件”之前,就受到有的诗评家的关注。比如《浅者不觉浅,深者不觉深——赵丽华诗歌批判》、《没有秘密的事物是暗淡的——赵丽华诗歌印象》等。赵丽华早期的诗歌比较清新自然,虽是口语入诗,但诗歌的韵律和意境犹存。比如《爱情》:
“当我不写爱情诗的时候/我的爱情已经熟透了/当我不再矫情、抱怨或假装清高地炫耀拒绝/当我从来不提“爱情”这两个字,只当它根本不存在/实际上它已经像度过漫长雨季的葡萄/躲在不为人知的绿荫中,脱却了酸涩”。
这首诗,诗意地诠释了一个恋爱中的女子心理的变化。牧野在《浅者不觉浅,深者不觉深——赵丽华诗歌批判》一文中将赵丽华称为“抒情诗人”,认为她的诗是在自然关照下的一种写作方式,既有古典审美趣味,又与当下多元写作背景下的优美与抒情的主体审美趣味暗合。当然,赵丽华的诗作水平参差不齐,也有一定数量的作品存在诗义浅显、语言过于直白的问题,虽然她有着“国家一级诗人”的头衔。可以说,在2006年“梨花诗事件”发生以前,赵丽华其人其诗的影响是比较有限的。
赵丽华的“梨花诗事件”始于2006 年9月。一些网友在阅读了她的一些转载在国内一些大型网络论坛的即兴诗作——如“张无忌和赵敏接吻/赵敏把张无忌的嘴唇/给咬破了/有关这一吻/电视上处理的比较草率。”(《张无忌》)“我坚决不能容忍/那些/在公共场所/的卫生间/大便后/不冲刷/便池/的人。”(《傻瓜灯——我坚决不能容忍》)模仿其诗歌创作的形式创作新诗表示嘲讽。恶搞者大量编写风格和形式类似的诗歌,甚至有人编出“梨花体万能写作技巧”:1.随便找来一篇文章,随便抽取其中一句话,拆开来,分成几行,就成了梨花诗;2.记录一个4岁小孩的话,按照他说话时的断句罗列,也是一首梨花诗;3.当然,有口吃的人,他的话就是一首绝妙的梨花诗;4.一个说汉语不流利的外国人,也是一个天生的梨花体大诗人。一时间,网络论坛上出现了“万人齐写梨花诗”的壮观景象。
随着新诗学者王珂在网易论坛“现代诗歌”栏目和“诗生活”网站发表《新诗教授谈著名诗人为何被恶搞》文章之后,越来越多的学者、诗人和网民也加入到了或声讨或支持赵丽华的阵营中。 在一片赞扬声和批评声中,“废话诗人”杨黎因为创作过分即兴通俗的口语诗也牵扯到了这个事件中;而以“80 后”作家韩寒为首的反对派和沈浩波、尹丽川、杨黎等为代表的支持派的论战则逐渐成为整个事件的焦点。针对赵丽华的即兴诗作,韩寒在个人博客上发表《现代诗和诗人没存在的必要》、《坚决支持诗人把流氓耍成一种流派》等六篇文章,发出“现代诗歌和诗人都没有存在的必要”等主张,引来众多诗人的反驳和回击。诗人沈浩波写了《韩寒谈起文学,就如同杨恭如谈起音乐》、《多么荣幸,我们时代还有诗人》、《20条道理正搞韩寒、董路、李承鹏》等言辞激烈的文章,尹丽川在博客中认为韩寒此举是“费心拉拢群众”,让韩寒“专心跟郭敬明争粉丝”,诗人杨黎也在博客中贴出《给赵丽华的一封公开信》、《关于废话诗歌再对网友说四句》支持赵丽华和梨花诗创作。这场网络上引发的论战随着赵丽华本人在新浪开博,《人民日报》、《解放日报》、新浪网、网易论坛等众多大众媒体的介入而硝烟四起。赵丽华指责韩寒“浮躁张狂”,并在自己的博客上发表《我要说的话》等文,对嘲笑仿写作了回应,宣扬自己的诗歌观。她在网络上贴出的诗歌的点击率由于骂战的愈加激烈而一路飙升,诗坛也通过开研讨会等形式对“梨花诗”、“梨花诗事件”、当代新诗价值建构等问题作出了讨论和反思。支持赵丽华和“梨花诗”的诗人还组织了一场诗歌朗诵会为赵丽华辩解,这场由朦胧诗人梁小斌、“下半身”诗人沈浩波、“废话教主”杨黎、争议导演杨义巢等人参加的诗会,最后以诗人苏菲舒脱光衣服被北京海淀第三极书局的工作人员喝止而终结。
以赵丽华为代表所创作的“口水诗”、“废话诗”加上一众网友戏拟的诗歌都可包括在“梨花诗”的范畴里。在被戏称为“诗坛芙蓉”后,赵丽华在《我要说的话》里指出她认为的好诗标准是“那些人性的、客观的、本真的、有奇妙的好味道的、有汉语言的原初之美、有伸展自如的表现能力、给你无限想象的空间和翅膀的诗歌”,这也可以视作是赵丽华的诗歌创作观。她认为被网友恶搞的那几首诗只是她的即兴之作,并不能代表她所有的诗歌创作。实际上,赵丽华的诗歌中言之无物的还是占了大多数,如果说这些诗的语言确实做到了“客观”和“原初”,那么“伸展自如的表现能力”和“想象的空间”是绝少能从她的诗歌里品读出来。
总的来说,“梨花诗”具有语言口语化,意象简单化,诗性精神缺失这三个特征。首先,“梨花诗”的诗歌语言直白、粗俗、啰嗦。有“废话教主”之称的诗人杨黎,诗歌语言风格和赵丽华相似。他认为“诗所言说的内容,与诗无关”,“反对以修辞学为基础的伪诗学观念”。由于诗人单纯执着于语言的原生态,放弃对诗歌语言的提炼和修饰,从而使“梨花诗”的语言简单、枯涩,失去了艺术的生命力。赵丽华的《此诗献给我们家敬爱的KELON牌冰箱》:
“你的冷藏室总是在漏水/你的冷冻室总是需要除霜/东西放得稍微满一点/你就由冰箱变成保温柜。”
这种语言和节奏上“江郎才尽”的重复,并没有给诗歌增加美感。其次,意象简单化及由此造成的诗歌意境的模糊乃至消失是“梨花诗”无法避免的弊病。戴叔伦说:“诗家之境,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间。”可见,诗歌的意境追求客体与主体之间的那种若隐若现、恰到好处的距离感。然而,在“梨花诗”中,这种距离感几乎是不存在的。“梨花诗”对生活的关照和事物情景的描摹,都是近距离甚至是零距离的。在《磨刀霍霍》一诗中,诗人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把看到的过程记录了下来:
“先用砂轮开刃/再用沙石打磨/再用油石细磨/最后用面石定口/这位来自安徽的磨刀师傅/态度一丝不苟。”
这种类似“新写实”的“零度情感”和“客观写实”,与最注重意境营造的诗歌原则是相背离的。最后,由于语言上的缺陷和意境的过于现实生活化,“梨花诗”在诗性精神上也是极度贫乏和苍白的。“诗歌作为语言艺术的极致,有其严格的艺术性自律要求,它要求创作主体具备独立的人格、自由的精神、深厚的艺术功底和语言敏感力,以及必须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梨花诗人或大多只注重对生活原生态的客观描述或以冷漠的态度制造出诗歌与读者的疏离感,这使得读者认为任何有断句、重复语言的句子都是诗歌,任何水平的人都可以创作诗歌,从而造成了读者对诗歌本身具有的艺术精神的怀疑。更严重的是,梨花诗人只借用断句的方法将句子分割成“诗句”,而普遍抛弃了隐喻、象征、通感、拟人等表现方法,在诗歌技巧上缺乏应有的探索。如果说朦胧诗坚持“诗对现实的干预力量和道义责任,诗不仅诉说个人的灾难和欢愉,更是时代感情症候的表征”,后朦胧诗肆意解构着一切,表现出市民自由的声音; 那么“梨花诗”留给了我们什么?梨花诗人只是为写诗而写诗,热火朝天的全民创作“梨花诗”和“梨花诗”论争也许还多少表明人们了对诗歌的重视,更多的则是体现了中国民众一直以来具有的“集体无意识”和看客心理。鲁迅经典的“看”与“被看”模式和“全民狂欢”正好是这个事件的最精辟的注解。这就好比众人狂欢后寂静冷清的游乐场,留下的是热情过后的余温和满地的垃圾。
西湖边的荷花,含苞待放,我认为,这也是诗歌必备的“朦胧美”
花是美的,意境更是美的
高尔基说过:“诗不是属于现实部分的事实,而是属于那比现实更高部分的事实。”“梨花诗”将诗歌与现实置于同样的高度,不仅使诗歌的人文精神和艺术精神消失殆尽,而且也让民众进一步地对现代汉诗、诗人产生了偏离事实的误解。在诗歌和诗人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的当下,“梨花诗”将诗歌和诗人从崇高的神坛彻底拉下。中国有过俗话叫“过犹不及”,“梨花诗”在口语化的道路上走得太远,既无外在的节奏,又无内在的韵律;既无凝练的语言,又无优美的意境。要营造文学良性生态环境,对作家和评论家来说“要强化人文意识”,在“充分尊重人的个体独立自由和文学多样性的原则”下,“坚守最起码的底线原则和理性规范”。现代汉诗的创作离不开诗人和评论者对自身严格的要求和对社会责任的承担,离不开当下中国社会文化生活发展的现实语境,更要和诗歌的读者取得灵魂上的沟通交流。唯有如此,现代汉诗才能走出尴尬的境地,表现出具有中国民族特色的精神和美感。
本文原文来自豆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