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脑进化看现代人焦虑:工具理性下的心理困境
从大脑进化看现代人焦虑:工具理性下的心理困境
大脑的进化不仅改变了我们的生理结构,还深刻影响了我们的心理发展。从原始的哺乳动物大脑到高度进化的现代人脑,大脑尺寸的增大、皮层折叠的增多以及脑区功能的分化,都促进了人类高级心理机能的形成。这些变化不仅让我们拥有更高的认知能力和情感表达,还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们应对压力、管理情绪和建立人际关系的方式。了解大脑进化的过程,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自己,改善心理健康状态。
大脑进化与认知功能
研究表明,人类大脑的进化过程中,大脑容量的增加和结构的复杂化是两个关键特征。从南方古猿的约500毫升,到能人的650-800毫升,再到直立人的约1000毫升,最后到现代人的约1600毫升,人类大脑容量几乎增加了三倍。这种增长为更复杂的认知功能提供了物质基础。
除了容量增加,人类大脑的沟回结构也变得更加复杂。这种复杂化使得有限的颅腔内可以容纳更多的大脑皮层,为逻辑、思维、认知等高级功能的发展创造了条件。大脑皮层的巨大扩张和复杂沟回结构的形成,是哺乳动物大脑进化的最显著变化之一。
最近的研究进一步揭示了大脑协同核在复杂认知中的作用。Luppi 等人的研究将大脑区域之间的功能交互分解为协同和冗余的组件,发现人类大脑比非人灵长类更多地利用协同信息,高协同关联皮层表现出最高程度的进化皮质扩张。这些发现有助于理解人类大脑如何通过信息的协同整合以支持意识和复杂认知。
大脑结构变化与情绪调节
大脑结构的变化不仅影响了认知功能,还深刻影响了我们的情绪调节机制。杏仁核和大脑皮层在情绪调节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特别是焦虑的两种途径:杏仁核途径和大脑皮层途径。
杏仁核途径是一种快速通道,能够在几毫秒内引发身体的防御反应。当感到紧张和焦虑时,为什么有些人的手心会出一直冒汗?当被吓到或感到担忧时,为什么有些人就会开始胃疼?当压力很大或十分生气时,为什么有些人又会突然间说不出话来?这其实是焦虑对我们大脑运作产生了影响。
杏仁核位于大脑深处,并与位于同一区域的一些非常有影响力的大脑结构有联系,如脑干、下丘脑、海马体和腹侧纹状体以及影响大脑皮层的唤醒网络。大脑各区域之间的相互联系会引发杏仁核产生对恐惧的体验,这会在几分之一秒内改变你的情绪、思想、注意力和各种身体机能。更重要的是,这些变化的发生不受人为控制,而且大多在意识之外。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们经常说杏仁核有能力“劫持”大脑,控制我们的思维和感觉。这就能说明为什么我们经常不理解自己的情绪反应,以及为什么我们的情绪会“失控”。
大脑皮层途径则涉及更详细的感知和逻辑思考。大脑皮层使我们能够感知和解释信息的含义,并能用杏仁核无法做到的方式进行逻辑思考。特别是,大脑皮层可以阅读文字、解释复杂的概念、识别复杂的细节、检索与信息相关的记忆,并将当前经历与过去的经验联系起来。大脑皮层还能评估当前情境的危险程度,帮助我们决定是否需要采取行动。这种评估过程虽然需要更多时间,但能提供更准确的判断,避免不必要的恐慌。
进化心理学视角下的心理健康
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人类的情感表达和心理健康有着深刻的联系。笑与哭这两种看似简单的行为,实则蕴含着复杂的进化智慧。
笑作为一种社交策略,有助于增强社交关系和团队凝聚力。自嘲式的笑往往能化解尴尬,展现个体的谦逊和幽默感,从而增强他人的好感度。而集体笑声则能迅速拉近群体成员之间的距离,增强团队凝聚力。这些笑声策略不仅有助于个人在社交中取得成功,更对整个种群的生存和繁衍具有积极意义。
哭则具有多重功能,包括情绪调节、社会适应和亲子互动。在情绪调节方面,哭泣能够帮助我们释放负面情绪,减轻心理压力,从而恢复心理平衡。这种自我调节机制对于个体在逆境中的生存至关重要。同时,哭还能激发他人的同情心和帮助意愿,促进社会支持网络的建立。在亲子互动中,哭还是一种求助信号。在婴儿期,哭声是婴儿与母亲沟通的主要方式,它告诉母亲:“我饿了”、“我渴了”或“我需要被安抚”。婴儿的哭声更是母亲了解孩子需求、建立亲子依恋的重要途径。
现代社会中的心理健康问题
尽管大脑的进化赋予了我们复杂的情感和认知能力,但在现代社会中,心理健康问题却日益突出。王天夫教授指出,尽管物质生活日益丰富,但焦虑却越来越多,且已从个体层面的心理学问题转化为群体层面的社会学问题。数字时代中,互联网使焦虑情绪可以触及到更广泛的范围,让更多的人感同身受;别有用心者借机贩卖焦虑、谋取利益。可以看出,焦虑具有社会属性,并且已经从个体层面的心理学问题转化为群体层面的社会学问题。
焦虑并非只有负面影响,对我们其实有着巨大的保护作用,造福于我们的生存。从人类进化历程看,当智人群体中的一部分对于自然灾害、野兽和疾病这些威胁生命安全的因素感到焦虑时,自然会进行防御和物资存储以获得更大的生存机会。因此,相比于不焦虑的群体,焦虑的群体在代际的交替中有更多的人口存活下来。百万年计的进化过程中,正是焦虑改变了我们的大脑,使大脑产生了有关求生的无意识本能和有意识思考。王天夫教授指出,焦虑烙印在人类的基因之中,没有不焦虑的个体。不过,焦虑产生的原因千差万别。我们只能应对焦虑,在克服焦虑中不断成长。
然而,过度的焦虑会引发健康问题。原始人焦虑的是生存的自然环境,而现代人焦虑的是自己所生活的社会场景。人类社会GDP的发展在工业革命后进入到了一个急剧加速期。交通工具的迭代、楼房的层层崛起、科学技术的更新和发展、生活节奏不断加快,这些巨变都引发了极大的危机感和不适应感。人类情绪和社会巨变间的错配,是焦虑的主要来源之一,也导致了焦虑不断加剧。
推动现代社会发展和巨变的,正是现代社会对于理性的极度追求。但工具理性使人类走入了一个焦虑的困境中。马克斯·韦伯指出,人类的理性分为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价值理性涉及到目的和意义,难以衡量和比较。工具理性则量化一切,推崇效率,不关心复杂的行动过程,只针对结果进行比较,并用于合理化人们的行为。以医生这个职业为例,王天夫教授团队于2020-2021年开展的“中国医师调查”发现,超过60%的受访者认为医生所承担的舆论压力非常大,约70%的医生每天出诊超过8小时,约15%的医生每天需要诊治超过50个病人。相应的,超过50%的患者诊疗时间不足10分钟,更有约11%的患者在5分钟之内完成整个诊疗过程。如果寻找医患关系并不融洽的原因,48%的医生选择市场化,43%的医生认为人文医学精神消逝产生了负面影响,超过21%的医生认为医疗技术的进步让医患关系变得更差。现代科技固然提升了诊疗的科学依据,救助了更多的患者;但是,另一方面也的确减少了医患之间的互动,阻碍了双方建立互信的过程。
再比如,各种排行榜也给人带来焦虑。虽说排行榜化繁为简,但粗暴轻率,忽略了复杂的中间过程。排行榜的极致,就是赢者通吃。只有第一名才被定义为胜利者,其余所有人都是失败者。获胜者横扫一切,失败者则颗粒无收。赢者通吃,使得结果如此重要,过程毫无意义。工具理性将人类禁锢在牢笼中——追求更高、更快、更强,但是我们早已忘记为什么要追求更高、更快、更强。价值理性所承载的意义和幸福,在工具理性牢笼的囚禁下也慢慢地消失了。工具理性的推进带来了人们心理状态的困惑,是对于人类心灵的牢笼。
现代社会已经进入焦虑社会,这一诊断是进行社会学观察后对现代生活状态的反思。焦虑社会具体表现为焦虑所影响的人数更多、覆盖范围更广、影响程度更深、对于人们行为的影响更直接。焦虑会带来内卷,也可能带来“拖延症”,而拖延到了极致,就是躺平。
面对焦虑,我们该如何应对?王天夫教授强调,首先应认识到焦虑是非常正常的心理情绪。其次,我们既要努力奋进,但又不应过分追求工具理性,一次失败导向的并不一定是毁灭性的结果,还会有其他途径通向成功。回归到价值理性的角度看,我们要关注自己的价值,每个人生存的目的和意义各不相同、各自精彩。我们或许无法完全杜绝焦虑,但我们可以尝试接受偶然、意外与失败,学会用幽默来消解日常生活中的焦虑困惑与难题,如此才可能更自在地与焦虑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