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体例与叙事中的大一统思想
《史记》体例与叙事中的大一统思想
《史记》作为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不仅记录了从黄帝到汉武帝时期的历史,更蕴含了丰富的政治思想,特别是大一统观念。司马迁在撰写《史记》的过程中,通过独特的编纂体例和对历史事件的深刻阐述,展现了这一贯穿全书的核心思想。
大一统思想的形成基础
秦始皇结束了春秋战国的分裂局面,实现了天下一统。此后,秦亡汉兴,至武帝时期出现鼎盛局面。政治上采取“推恩”办法,削弱了诸侯王势力,中央集权得以巩固。这一时期经济繁荣,如《平准书》所说:“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在外交方面,张骞通西域,这一“凿空”创举打开了中原与西域各国交往的大门。在军事方面,威胁汉朝的边患问题得以逐步解决。在文化方面,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治国思想,为大一统社会提供理论武器;司马相如的大赋,“苞括宇宙,总览人物”,为大一统的盛世制造舆论,整个社会呈现出昂扬向上的豪迈气概。此时也需要一部历史著作系统总结前代兴亡的经验教训,为汉代的大一统社会寻求合理的文化源头,这是《史记》大一统观念形成的社会基础。
司马谈、司马迁父子深受大一统社会的感染,自觉担负起历史使命。《太史公自序》载司马谈临终前遗言:“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司马迁接受父命,立志要完成《史记》,他说:“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封禅,改正朔,易服色,受命于穆清,泽流罔极,海外殊俗,重译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父子二人都说到“汉兴”盛世修史的使命问题,可见大一统时代给了他们巨大的精神力量。在司马迁看来,如果不完成《史记》,不仅没有尽孝、对不起父亲,更没有尽忠、对不起大一统的时代。
体例中的大一统观念
《史记》创立了五种体例。根据《太史公自序》,十二本纪要“原始察终,见盛观衰”,是全书的“科条”,也就是全书的纲领,以历代帝王为中心,建构起三千年历史发展的基本框架,展现出社会更替的基本轨迹。黄帝开篇,是天下大一统的开始,此后社会虽有动荡分裂,但最终走向秦汉大一统。“十表”,以帝王作为天下核心,展示社会发展的阶段性,如《三代世表》始于黄帝,到共和结束,展现从黄帝到夏商周三代天下一统的历史;《十二诸侯年表》始于共和,到孔子卒结束,周天子虽然名存实亡,但依然是天下共主。《六国年表》从周元王到秦二世,天下由分裂到统一再到秦亡。《秦楚之际月表》从陈涉发难到刘邦称帝,又由分裂走向一统。其后,《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到《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六表也从不同方面彰显了西汉大一统的政治格局。“八书”,展现了不同时代政治制度、经济制度、文化制度等方面的变革,也关乎大一统的社会基础。“三十世家”,认为诸侯作为藩辅,要围绕中央、保护中央,更体现了天下一统的观念。“七十列传”,记录社会各阶层人物,尤其是把中原周边民族也纳入其中,体现了天下一统的思想。这五种体例是一个完整的系统。《史记》纪传体以人为核心,体现了社会发展的主体。当然,人又分为不同的阶层,是一个金字塔形的社会,塔尖是帝王,中间是累世公卿,塔基是社会各阶层人物,形成了以帝王为中心的体现大一统观念的独特编纂体例。
人物与事件中的大一统思想
梁启超《要籍解题及其读法》说:“迁著书最大目的乃在发表司马氏一家之言,与荀况著《荀子》、董生著《春秋繁露》性质正同,不过其一家之言乃借史的形式以发表耳,故仅以近世史的观念读《史记》,非能知《史记》者也。”这说明司马迁是要通过具体的人物和事件表达思想观念。
《史记》赞扬为大一统社会作出贡献的人物,贬斥制造分裂、制造叛乱的人物。西周时期,成王年幼,管叔、蔡叔发动叛乱,周公平叛,天下归一,司马迁给予周公充分肯定。春秋时期,齐桓公等“尊王攘夷”,维护周天子,也受到重视。秦统一六国,《史记》予以特别关注,把诸侯国时期的“秦”也列入本纪,展示了大一统社会形成的历史过程。秦王朝虽然历史短暂,但《秦始皇本纪》引贾谊说:“周室卑微,五霸既殁,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诸侯力政,强侵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敝。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当此之时,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可见,秦始皇一统天下的重要意义。就汉代人物而言,开国皇帝刘邦,此后的文帝、景帝、武帝和辅佐他们的重要大臣,以及保家卫国的卫青、霍去病、李广等人,也都为大一统作出了贡献,《史记》予以充分关注。即使韩信这样的功臣,司马迁对他的造反行为也予以批评。特别是“三十世家”,《自序》用了20个“嘉”字褒扬维护周天子、维护汉王朝的诸侯和贵族:“嘉勾践夷蛮能修其德,灭强吴以尊周室,作《越王勾践世家》。”“嘉鞅讨周乱,作《赵世家》。”“嘉厥辅晋匡周天子之赋,作《韩世家》”“嘉威、宣能拨浊世而独宗周,作《田敬仲完世家》。”“嘉游辅祖,作《楚元王世家》。”“七国叛逆,蕃屏京师,唯梁为扞;偩爱矜功,几获于祸。嘉其能距吴楚,作《梁孝王世家》。”汉初,诸侯王如吴王、淮南王、衡山王等人反叛朝廷,司马迁把他们放入列传,并予以批评:“淮南、衡山亲为骨肉,疆土千里,列为诸侯,不务遵蕃臣职以承辅天子,而专挟邪僻之计,谋为畔逆,仍父子再亡国,各不终其身,为天下笑。”司马迁在这些人物传记中,寄寓着鲜明的褒贬倾向。
不难看出,司马迁通过对人物和事件的评价,表现出强烈的维护大一统的观念。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司马迁深知大一统的来之不易。他在《秦楚之际月表序》中通过总结远古到秦的一统过程,发出感叹:“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以德若彼,用力如此,盖一统若斯之难也。”由历史看现实,更增强了他维护大一统的观念。
大一统思想的现代意义
《史记》中的大一统思想,不仅反映了中华民族对国家统一和社会和谐的渴望,也为全球治理提供了独特的东方智慧。在全球化背景下,这些传统价值观正激励着人们追求更加公正、包容的世界秩序。
《史记》作为一部历史巨著,其大一统思想贯穿全书,不仅体现在具体的编纂体例和人物评价中,更成为后世统治者治理国家的重要指导思想。司马迁通过《史记》展现了中华民族追求统一、和谐与共同进步的历史传统,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