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总司令”隋永辉:找到人不是最终目的,团圆才是
“寻人总司令”隋永辉:找到人不是最终目的,团圆才是
“寻人总司令”隋永辉:找到人不是最终目的,团圆才是
发布:2024年08月12日 15:46:01 来源:浙江法治报 作者: 记者 陈毅人 张姝 实习生 董静 通讯员 赵樑 编辑:黄意娃
8月10日七夕节,晚上9点半,杭州市余杭区闲林街道一小区,隋永辉一家人兴致勃勃地观看奥运会乒乓球女子团体决赛。“不记得他上一次陪我们娘俩看电视是啥时候了,今天算是他给了我们一个礼物。”隋永辉妻子虞大姐说。
晚上一家人一起看电视的“稀松平常”,对于“寻人总司令”隋永辉来说却是“特别难得”,这和他的工作特殊性有关。
隋永辉,53岁,杭州市西湖区公安分局“永辉工作室”负责人,全职为老百姓寻亲。晚上9点到11点,他的工作电话还是接二连三地响起。“有些被找到的人往往会在晚上找我聊聊心里话。”隋永辉坦言,“人找到并不意味着心找到,当事双方往往都面临着失散时的心理创伤以及打破现有生活的担忧甚至恐惧。”
“找到人不是寻人的最终目的,团圆才是。”隋永辉的这句话,既是他从事寻人工作10年的体会,也是他追求的工作目标。或许,在下面的故事里,你也可以得出自己对这句话的理解。
圆满
8月2日,记者来到位于杭州市西湖区晴川街123号的西湖公安分局,永辉工作室位于分局一楼,门口一块牌匾写着:情系群众、助力团圆。
工作室不大,大概30平方米,墙上只挂了两面锦旗,更多的锦旗被隋永辉整齐地叠放在书柜上,有八大捆,快挨到天花板。
隋永辉皮肤黝黑,讲起话来嗓门很大,脸上还会挤出深深的法令纹。他向记者招了招手,半小时前,他回访了一名当事人,听到对方的好消息,隋永辉笑得一直没合上嘴。
2006年,隋永辉从部队转业成为西湖公安分局刑侦大队一名刑警,那年35岁。2014年,隋永辉接到“启东警务”的入驻邀请,这是个全国警务协作网站,因杭州警方信息技术开发早,隋永辉就热心地在网站上帮同行研判分析线索。后来,隋永辉被推荐成为副站长。
2014年年底,“启东警务”开年会,央视《等着我》寻亲栏目负责人慕名来见隋永辉。
一开始,隋永辉婉拒了,“我对寻亲没半点接触,不懂。”
看了节目组发来的几期节目视频,这个山东大汉掉眼泪了,他答应试试看。各方经过沟通,决定让隋永辉来做牵头联络员。
隋永辉是“既然答应就要全力做好”的性格,在之后的6年里,他用业余时间帮助5000多个家庭重聚团圆,“寻人总司令”的称号由此叫开。
2021年,永辉工作室成立,隋永辉开始全职寻亲。
隋永辉刚刚回访的事情,发生在2021年,这是一件让隋永辉觉得圆满的寻亲案。
当事人叫刘古(化名),他有个亲弟弟刘浩(化名),两人父亲叫刘军(化名),父子三人都是安徽人。
当年6月,隋永辉接到刘军的求助。他说,刘浩8年前到绍兴打工,此后杳无音讯。而2021年,患有口腔癌晚期的刘军自知时日不多,唯一的心愿是找回刘浩,见上最后一面。
隋永辉展开了调查,得知刘浩是24岁时去的绍兴,入职了一家工厂,在一次体检当中,被告知身患重症。刘浩不想拖累家人,辞了工作,扔了手机,开始流浪生活。
隋永辉想方设法找到了线索,发现刘浩还留在绍兴,每天凌晨1点拎着塑料袋在街上捡拾垃圾。
隋永辉联系了绍兴市公安局越城分局府山派出所副所长陈超。陈超在街上蹲点,找到了刘浩。
这个案件最后有4个“圆满”的结局——
刘浩回到了父亲的身边,陪着刘军度过了人生最后的23天时光。
刘古带刘浩做了体检,发现是一场乌龙,刘浩没得重症。
刘古让刘浩跟着他一起送外卖、进厂打工。再后来刘浩有了女朋友,现在快结婚了。
刘军的临终“心愿”达成了。他躺在病床上,颤抖着拨通了隋永辉的电话。“我记得很清楚,那是2021年6月的一个上午,7点15分,我刚到单位,就接到了刘军的电话,他用非常虚弱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隋警官,谢谢你’。那时,我的钥匙刚刚转动工作室的门锁,眼泪就掉在了手指上……”说着,隋永辉把头转向了窗户,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遗憾
寻亲10年,隋永辉见过了太多的离别和泪水,也见证了很多拥抱和重逢。
永辉工作室靠墙的档案柜上,整齐摆放着上千份寻人档案。办公抽屉里,被求助信和感谢信塞得满满当当。隋永辉的荣誉证书和奖杯已经多到无法全部在柜子上展示,一大部分被塞到了角角落落。
但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总司令”,也有自己的无奈——圆满的结局总是少数,他更多要面对带着遗憾的结局。
隋永辉走到档案墙前,抽出2022年的一份档案,再打开手机向记者展示了一张照片——殡仪馆的缅怀台上放着一个骨灰盒,三名中年男子蹲在地上,面朝缅怀台。
2022年,徐州的一对兄弟来找隋永辉,想找失踪10年的母亲。
之前,父子三人轮流骑三轮车全国寻母,后来父亲倒下了。
隋永辉是兄弟俩最后的希望。他们说,母亲精神有些问题,经常提着装有砖头的蛇皮袋到处游荡。他们曾在江苏徐州发现过这样两个蛇皮袋,后来线索就断了。
隋永辉通过技术比对,在湖北孝感一家救助站内找到了疑似人员。
可是,从徐州新沂到孝感,700多公里的路,一个没钱的农村妇女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隋永辉联系当地救助站询问体检记录,该女子的病历本上写着,颈前区有6厘米长的手术疤痕。
“妈妈做过手术,是有疤的。”听到兄弟俩的答复,隋永辉基本上可以确认了。
可遗憾的是,救助站传来消息——这名女子5年前就去世了。
兄弟俩想要回母亲的骨灰,隋永辉却犹豫了,“一开始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因为我寻人一般是帮助双方相认。可我转念一下,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团圆呢?”
隋永辉决定帮一帮兄弟俩。
女子的遗体是在医院火化的,按照规定,骨灰经过3个月公示无人认领的,医院有权自行处理。隋永辉联系了福利院、救助站、医院、殡仪馆,最后殡仪馆馆长被隋永辉的坚持打动,找到了这名母亲的骨灰盒。
小小的骨灰盒子分隔了天和人,也交织着遗憾和圆满。兄弟俩连夜赶到孝感,在殡仪馆做了简单的告别仪式,后来将母亲的骨灰和父亲的合葬在了一起。
寻亲,无非两种结局,找得到和找不到。还有一种结局,是隋永辉觉得最遗憾的——找到了,却不能团圆。
有户人家在女儿3个月大时送他人抚养,女儿长大后成家立业,想见见自己的父母。隋永辉找到了生父母,却吃了“闭门羹”。
有人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十多年,隋永辉找到人后,对方却告诉他,其实偷偷回过几次家,只是没有进去,“想家,但不想回去”。
……
隋永辉能理解——时间酝酿出复杂的感情,父母的愧疚、思念与担忧,孩子的怨恨、思乡与谅解,哪一种情感胜出,决定了故事的结局。
“找到人只是开始,团圆才难。”
等待
隋永辉是个大忙人,即便每天不午休,夜里工作到凌晨2点,还是有找不完的人,接不完的电话。
记者采访期间,隋永辉的手机就响个不停,有来寻求帮助的,有来咨询寻亲进度的,也有来向他道谢的。
相比于打电话,隋永辉更喜欢在微信上和当事人交流。每次回到家,他都往沙发上一坐,儿子在一旁看电视,他就用手机工作。
妻子起初以为隋永辉是在“玩手机”,直到2021年,隋永辉被授予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他的名字在媒体上频频亮相,妻子最终理解了丈夫这份工作的意义。
寻人是一场时间与情感的博弈,唯有双向奔赴才是解药。等待,等的是一份解药。
隋永辉办理的数万件寻亲案件中,还有80%的案件没有结果。他在等待数据比对的结果,也同样在等待当事人的“转变”。
辽宁大连丹东一名80多岁的老母亲,前阵子跟她的二女儿两次飞来杭州,要隋永辉找大女儿。有效线索少得可怜,只知道大女儿是1973年正月初四出生,生下来几天后委托当地的人送给别人抚养,知情人早些年就去世了。
隋永辉后来找到了一个模糊的目标——一名在广东广州的女子。
他将该女子的照片与老母亲和二女儿比对,相似度在60%以上。当地警方的档案显示,女子确实是土生土长的丹东人。
警方联系上女子,可对于出生问题,女子表示不想过多讨论,随后挂了电话,再也没能打通。
隋永辉遇到过许多“不愿回家”的人,他都问过同样一个问题,“会不会想家?”出乎意料的是,超过九成的人说,“会想。”
血浓于水的亲情,其实藏在每个人的心底。
隋永辉想再等一等,等女子转变态度,“我会给她做做心理工作,哪怕她能答应见上老母亲一面,也能弥补遗憾的结局”。
隋永辉喜欢跑步,再忙都会抽出时间去夜跑。跑累了,他会到公园里的长凳上休息,有时抬头望望天上的月亮,陷入沉思——
或许那些“不愿回家”的人,也会在某个夜里,跟思念他们的亲人们望着同一个月亮,想着同一件事情……
本文原文来自浙江法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