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槃陀到孙悟空:《西游记》中猴王形象的演变历程
从石槃陀到孙悟空:《西游记》中猴王形象的演变历程
《西游记》作为一部百年经典,代表着中国古代神魔小说的最高成就。孙悟空这一形象的形成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演变过程,从最初的石槃陀到最终的齐天大圣,这一过程融合了佛教、道教、儒教等多种文化元素,体现了中国古代文化的深厚底蕴。
孙悟空形象的起源与演变
孙悟空的形象最早可以追溯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记载的玄奘唯一的徒弟——石槃陀。他最初以礼佛的形象出现,后经玄奘为他受戒,在玄奘危难之时护其西行,在取经途中承担着护法的作用。但是此人顽劣凶残,一路且行且止、心猿意马,这些共同构成了孙悟空的形象基硇。
由唐至宋,“西游”故事在百年的变迁中,以“说话”、“讲唱”的形式流传下来,并形成文字记录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这是现今所发觉关于“西游”故事的最早文本。
此书约一万六千多字,篇幅短小,文字粗糙,流传至今只剩部分内容片段,但从中可以窥见,它的故事情节己具备神魔、奇特的色彩,主要人物大致产生,构成了《西游记》的基本框架。此故事中石槃陀被给予了新的身份,成为“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被称为“猴行者”。石槃陀护法、向导的作用不断被认识、放大,从一般的胡僧转变为猴王。
猴文化与孙悟空形象的塑造
为什么最终是猴而不是其他的灵异形象?这与我国传统的猴文化密不可分。猴在很早就进入了人类的视野,《山海经》中曾有多处记载:“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驻驻,食之善走。”所谓“禺”,则是我国古代的一种猴类,根据《山海经》的描述,它长臂白耳善投,可似人一样行走。《尔雅》中“释兽”篇对猴进行了明确分类,如“狒狒,如人,被发,迅走,食人”“猱,媛,善援”等。
可见至宋代,古人对猴类的习性颇为了解,并一般认为它形肖似人,灵活好动,其次猿猴也被视为长寿的象征,本身便带有灵异之感。除史料记载之外,“猴”也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在世间流传。《吴越舂秋》中便记载了越王勾践经过十年筹谋,准备大举伐吴。大夫范蠡推举越国处女帮助士兵操练武艺,处女在赴任的路上遇见白猿的故事:自此,“白猿比剑”的传说也流传下来,猿猴带上神化的色彩,如虞信《周大将军怀德公吴明彻墓志铭》中赞扬周公“公志气纵横,风情倜俊。圮桥取履,早见兵书;竹林逢猿,偏知剑术。”《王子年拾遗记》中也记载到被蜀地称为“后圣”的周群,则是得一白猿教导,方有成就;唐代张渎《宣室志》则载有猿猴化作妇人求仙问道的故事,在故事流传中,猿猴日益仙化,神性逐步增强。
猿猴盗妻
此乃淮涡水神无支祁,他状若猿猴,可似人类一样言语对答,力大无比,疾如雷电,灵巧善变。他在淮河流域兴风作浪,大禹召集百种神灵将它捉住,后给他脖子上锁上大铁链,鼻子上穿上金铃,把它迁到淮阴的龟山脚下方才将他降服。后世人们在家中供给无支祁的画像,以求淮河流域的风调雨顺。再如唐传奇《补江总白猿传》以及宋元话本《陈巡检梅岭失妻记》:
这里的妖猿善淫好色,掳掠美貌女子在山洞中享乐,“日始逾午即欸然而逝,半昼往返数千里,及晚必归,此其常也本领高强,变幻无穷,疾如雷电,并且可预知后事,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并有一子遗留世间。可见,猿猴的神通广大在古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佛教文化对孙悟空形象的影响
唐代是佛教在中国传播的重要时期,在唐朝的二十个皇帝中,除武宗李炎以外,其余统治者,都是通过宣扬佛教巩固政权。在上层统治者的大力提倡下,寺庙兴起,朝廷常常利用寺院举行盛大的仪式,僧人在当时颇受礼遇,大力传播佛教经典,百姓对于佛教典故耳熟能详。“猕猴”则是佛教中颇具代表性的形象,梵名音译作么迦咤。由于其心性轻浮躁动,所以佛经中常以它来比喻凡夫俗子的妄心。
猕猴捉月
另外众多的佛教故事也与猕猴相关,如《大唐西域记》中曾记载“猕猴献蜜”的传说,猕猴捧着蜜献给如来佛,佛陀将其用水拌和,施舍给大众,猕猴高兴地眺入坑中摔死,借这一福力,转生为人;再如《大唐西域记》中还提到,在大施场东边两河交汇处,有一猕猴为求脱离苦行,往生天界,在戒日王大施之日绝食而死,自此每天都有几百人来此地自杀,以求排除罪孽;
另外,《摩珂僧只律》中也记载了“猕猴捉月”的故事,猴王看见井中月亮的影子,与五百猕猴首尾相连,辗转相捉试图将月亮捞出,最后掉入水中,佛陀则告诉诸比丘,当时的猕猴主就是现今的提婆达多,剩余的猴子即是现在的六群比丘。可见,猴类除了神性、妖性之外也是一个深具佛性的动物。
与其它灵异形象相比,猴类在佛教中有着特别的意义。一方面,它代表着人类的妄心,六念未除,本心难定;另一方面它又想潜心修炼,一心向佛,这正是石槃陀虽然礼佛,但是在陪玄奘取经的途中心生妄念状态的写照。其次在古代的观念中,猴类外形似人,长臂善投,寿命绵长,本身便具有灵性。随着它在文学作品中的出现,其神性不断被放大。神通广大、聪慧灵巧便成了它的代名词,这恰恰符合“护法者”的要求。因此,石槃陀的护法作用被渲染、神化的同时,与猴类的特点相结合,从而产生了猴行者的形象。
相比石槃陀,此时的猴行者形象更加丰满,他以“白衣秀才”的外形出场,但是真身己成为了猕猴,在取经过程中,他一路保护玄奘顺利取得心经,虽处于“西游”故事的次要地位,但护法的作用却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渲染,他一路降妖除魔、开山辟路,具有明显的神异色彩,可见孙悟空己具雏形。
元杂剧对孙悟空形象的丰富
此后,孙悟空便以“猴王”为形象基础不断丰富进展。金元时期,两朝采取了不同的文化政策。金朝积极推行汉化政策,重振科举,一时之间人才辈出,群英荟萃游历山水、雅集酬唱、以文会友等活动蔚为壮观,各体文学蓬勃进展,诗文词尤受欢迎,雅文学居于主流地位。
时至金末,蒙古兴兵南犯,国家与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为俗文学的进展提供了契机,适应市民文化需求的院本、杂剧、诸宫调迅速崛起,其内容也涉及各个方面。据元代陶宗仪《南村辍耕录》所载,金代院本名目达700余种,其中便包括“西游”故事,如《唐三藏》《蟠桃会》《杂耍胡孙》《看马胡孙》等,但在历史洪流之中,没有一部流传下来。
时至元代,蒙古族统一北方,重武轻文,鄙夷文士,实行了残酷的民族压迫,在元朝133年的统治中,诗文词进展滞缓,元杂剧这种雅俗共赏的文学样式则如火如荼,甚至被统治者所推崇。其题材广泛,涉及到儿女情长、英雄传奇、历史事件、民间传说,适应于各个阶层。此时“水浒戏”“三国戏”都得到迅速传播,相比之下,“西游戏”数量甚少。
据钟嗣成《录鬼簿》著录,元代“西游戏”五种,分别为高文秀《镇水母》、杨显之《刘泉进瓜》、李好古《劈华岳》以及吴昌龄《眼睛记》、《西天取经》,但均己亡佚。《元曲选外编》则收录了“西游戏”三种:《龙济山野猿听经》《二郎神醉射锁魔镜》以及杨景贤的《西游记平话》,其全貌也不可见。另外还有一些剧本涉及到西游人物与故事,但不可视为西游戏”,如《风雨像生货郎旦》《崔府君断冤家债主》、“二郎神戏”等。
笔者现根据保存较完整的《西游记平话》以及《二郎神锁齐大圣》简析可得,元杂剧中对孙悟空形象进行了新的进展,使他的形象更加丰满。
孙悟空形象的最终定型
另外通过元杂剧的描写,我们也可以看出孙悟空性格中的不服管教、叛逆不羁,剧中他意气风发,肆无忌惮,不仅抢公主为妻,还盗取仙物,意图在花果山紫罗云洞举办庆仙衣会,可谓无礼至极。此外他在“取经故事”中的地位也开始上升,由玄奘的陪衬者变为取经过程中的主要人物,但此时他还没有超越玄奘,成为整篇故事的主角。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到了明中后期,吴承恩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融会贯穿,“西游”故事体系得以成熟,在前因后果、人物设置、情节安排、语言艺术等方面均达到了最高水平,形成了“西游”故事传播的鼎盛期。此时孙悟空成为故事系统的核心人物,其形象完备、成熟,并具备深远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