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介质融合”到“维度融合”:当下媒介新形态、新关系与新时空的现象分析
从“介质融合”到“维度融合”:当下媒介新形态、新关系与新时空的现象分析
当下,媒介融合呈现出“双融”并进的态势:一种是从媒介品类的融合,推进到媒介与非媒介的“跨介质”融合;另一种是从现实时空与“虚拟时空”的融合,推进到电子束成像时空与生成式“实拟时空”的“跨维度”融合。这一历史性转变引发了信息生产、传播与消费形态的颠覆性转变,生产者、传播者、消费者融为一体,渠道、界面、时空合而为一。
上世纪60年代,马歇尔·麦克卢汉预言:人类即将进入“地球村”时代。“我们正在迅速逼近人类延伸的最后一个阶段——从技术上模拟意识的阶段……‘媒介即是讯息’的意思是,一种全新的环境创造出来了。”此后的30年,电子技术及互联网的发展,让这一预言变为现实。进入21世纪,互联网催生了各种新媒体,催生了物联网等新的连接方式,一个具有新型现代性特征的社会形态随之出现。这正是互联网浪潮的结果。在这一塑形进程中,传媒业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其自身也在演化与震荡中整合、融合,形成新的“生产—传播—消费—生产”形态。
新形态之间是一个“生产—传播—消费—生产”可反馈、可循环的闭环系统,又是一个开放系统。我们可以初步归纳为以下三种形态。
媒介生产新形态:从胎生、对生到菌生
传统意义上的媒介生产方式,可以称之为类似动物的“胎生”形式,也就是一胎只生一个或一胎仅生数个。比如报纸对一个事件的报道,是以“文字+图片”的报道,以天为生产周期的生产。而进入电子信息时代,媒介生产方式则类似于植物的“对生”方式,信息的生产往往会有“两叶对生”或者“多叶对生”的形态。比如同样一个事件,可以在文字、图片、影像等多面体的生产。以上两种方式中,生产者是唯一的主体,受众或消费者是客体。
进入互联网时代,类似菌生的繁殖生产方式(或微生物的寄生互生)成为一种常态。菌生方式体现在它的自生性、自传性、创生性和变异性。有“菌种”,就会形成大量的自我繁殖或者交叉繁殖。在上亿用户范围内产生了“菌类繁殖”自我生产。信息的二度生产或者再生产,已经让媒介生产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大众生产、社会化生产、个体化生产,也就是我们说的人人都是记者、编辑、主编、主持人。
媒介传播新形态:从直流、对流到融流
“直流”,指纸质媒体的传播状态。是一种单向的、一对一、一对多、无反馈、无回路的传播形态。传统媒体时代,“传受”关系是一种权力关系,是固定的、单向的关系。“被传者”无法与“传者”进行面对面交流,所以被称为“受众”,只能被动地接受。比如报纸发行到用户,发行者并不知道用户是否有阅读、是否有传递、是否有收藏。
“对流”,指电子媒体的传播状态。仍然是一种单程、单向的传播,但在从一个信号来源到多个信号接收器的层级传播系统中(广播、电视传播),有了部分的“对流”。一种交换、双向、交流关系趋势开始出现,传媒力图将自己塑造为一种群组性的对话媒介,“受者”开始有了市场性的议价能力。
“融流”形态,是互联网新媒体所呈现的一种传播形态。它是一种多向的、多路的、反馈性均质性、平等性的传受融合状态。传播网络由不同种类的处理器组成,每个处理器既是信号来源,又是接收器,是一种分散式结构体系。它是一种融合生产者传播者功能的融合汇流,是在没有设计师的状态下自然演变而成,如同江河归流大海一样的液态式传播,形成了一种负熵态传播。
媒介消费新形态:从平面、立面到叠面
媒介消费的“平面形态”,指传统媒体提供的纸质的、平面的、单一结构的传播形态。传媒消费者只能以平面视觉方式进行消费,大多表现为对报刊的阅读消费。“立面形态”,指进入电子传媒阶段的广播、电视等立面传播方式。消费者得以从单纯的视觉消费进入到耳目消费,从而扩展了消费体验时空。
媒介消费的“叠面形态”,或可以称之为超曲面形态,是一种全新的消费形态。叠面形态,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流动方式,无论速度、规模和形式都产生了质的变化。叠面与叠面之间是互通的、流动性的,甚至会形成投影和斜影。比如一个移动客户端里,是多种形态的并存方式,客户端同时可以与其他媒介交替、叠加、互融。
“生产—传播—消费”主客体新关系的重构
传统媒介意义上,我们视“传者”为主体,“受众”是客体。今天这种关系已经不复存在,传播的“主体”与“客体”已经移位,发生了质的转变。
主客体的互位互易
传统媒介时代,传媒的主体与客体的界限是明确的,是“一对一”的权力传播结构。当下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位置,互易互换互位是一种常态。同时,互联网信息生产是在非线性时空中进行的,是与时间具有同一性的(瞬间完成),因此主体开始多重化、多元化和分散化。这一生产过程颠覆了中心化主体,引入了集体生产者的出现,形成了多个新主体,包括虚构的主体(虚拟主体),甚至在生产中自我异化。这一转变对今天的媒体人提出了严峻的挑战。
主体与主体的互替互为
互联网时代,传媒主体呈现出一个突出的特征:主体已经不止一个个数或单数,而是复数和多数,不同的主体之间更在发生互替互为作用。这意味着在新媒体时代,多中心或者无中心的主体格局的出现。当互联网去中心化之后,其信息场域始终处在协商、构成与重构之中。对同一事物的发声,不再是一个主体而是多个主体的发声。人工智能下的算法,更让主体成为一种分布式的集合。认识到主体与主体的互替互为特征,将促使今天的媒体更加关注多声部的声音, 并在其中演奏自己的强音。
客体与客体的互文互融
今天的多媒体时空,是一个“配备了多种相互同质、互为意义并互相参照的传媒的宇宙。在此范围内,它们互相成为内容”。这一现象,使客体与客体之间产生了互文互融。新媒体文本的转移与变幻,让客体(消费者)同时成为显性客体(显性消费者)和隐性客体(隐性消费者)。如此,显性客体与显性客体之间以及隐性客体之间都会有互文互融关系,从而使信息空间变成一个万花筒式的变幻组合。
由以上三组关系的调整,我们认识到了媒介市场天翻地覆的剧变。正视和把握这一新关系,无疑对今天的媒介从业者是必要的。
“生产—传播—消费”新时空的重塑
我们所说的“新时空”,很大程度上是由无数消费者、也是无数生产者、传播者以及当前出现的和未来可能出现的新技术所共同交织交融而构建起来的。
从目前的形态分析,可以概括为一个交流时空、交往时空和交享时空的出现,是一个三相竞现、三态叠加的时空。
平行态的媒介交流时空
今天媒介所构建的时空,无疑是一个平行态的信息场、一个可以立体交流的媒介时空。
- 多频道的“共时”媒介时空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内(甚至忽秒时间内),有多个频道、多个波段、多个音视频在传播。这一“共时”时空,是不同视域下、媒介消费者自我选择的视域时空,是一个多重视角对话的时空。这一时空的存在可以让我们清醒地认识到,媒介消费的格局已经全然改变,不再是由传统意义上的媒介生产者所掌控,不再是由一个权威指令性的传输。媒介生产必须与消费者主动对接融合,寻求共同生产、一体生产的渠道或者时空。对此我们要有清醒的认识。
银河系形态模拟图
- 多涡旋度的“历时”媒介时空
传统的传媒时空,是一种固定的结构,可以说是一种平面的、瞬时的二维结构。生产者、传播者与消费者是分离的,并不在一个时间和空间内,也不会在一个长久的流动时间内。而新媒体让传统的时间和空间消失,一个流动的、超长的时空出现,消费者可以在多涡旋度的“历时”媒介时空里荡漾。全球范围内电脑的超文本,引发的互联网产品的超文本状态。从这个结构出发,2023年初全球互联网用户达到了51.6亿(占全球总人口的64.4%),那么最起码就有51.6亿个超文本生产车间的出现。由此,生产者、传播者和消费者共同进入了一个超弦的时空。
- 跨介质的“无时”媒介时空
“无时”时空,就是无时不在的媒介时空。当信息的最小单位比特,以光的速度传播之时,时间似乎已经消失了。这里,特指跨越人体与物质区别的时空,是一种交叉性的、融合性的时空。信息可以在不同材料的基质/载体之间循环、转换。互联网发展下的新传媒时空,意味着这三方是在同一时间内、同一空间内的。而且这一时空,是一种持续构建、多方创造的过程。由此我们认识到一个日益繁复的时空世界。
量子态的媒介交往时空
信息流动的加速,呈现波粒二象性,即从粒子状态变成波的形态。这是一个交互、交叉的时空,信息处于一种真实与虚拟相融、一种疏离与纠缠相间的量子态。所谓量子态,是指在互联网时代人们的生活交往进入了一种异常复杂的交往形态。
- 虚拟化的族群“社区”
由互联网技术应用产生的虚拟现实,是一个非现实性的多重的“现实”。在此基础上,互联网和网民共同构建了一个虚拟社区或者称之为虚拟社群。这种因兴趣和偏好组成的网络社区,是一种新的阶层成分,具有相对的独立性。这是一个既不在家又不在办公室的“第三个处所”。一如尼古拉斯·尼葛洛庞帝(美国计算机科学家)所说,互联网络用户构成的社区将成为日常生活的主流,其人口结构将越来越接近世界本身的人口结构。信息高速公路正创造着一个崭新的、全球性的社会结构。
- 量子化的纠缠“心区”
所谓纠缠“心区”,是一种新的形态。之所以命名为“心区”,是指具有一种类似心灵纠缠、感应的心有灵犀状态的出现。它具有粘连性、平行性、远距离性,具有共振、共鸣、共情作用。由于信息处理的非线性逼近能力、泛化推广能力、自学习能力、高度并行性和鲁棒性的提升,今天我们看到了ChatGPT等等的出现。
- 多重化的离散“群岛”
网络时代被认为是地理的终结。它重新定义了距离,但是并没有取消地理。“现在的邻里社区,从另一种意义上看,又是群岛式的,是一系列连在一起的岛屿。如果把这些人口片段绘制成图,那些他们很像由移民社群构成的群岛,是一串彼此分离和保持距离的岛屿”。这一岛屿,不仅仅在进行着空间生产、时间生产,还进行着超空间、超时间的生产。从某种意义上看,是一种更加独立、自由的信息岛屿。它既具有自由性、自学习性和自组织性,同时也具有逗留力、吸附力、沉迷力、反思力、判断力。
类宇宙的媒介“交享”时空
互联网世界,向人们展示了另一个天地——在数字化的“星云”里,诞生了第二宇宙:一个无限辽阔、具有无限张力的时空。它并不是围绕某个中心运动的“类太阳系”时空,而是多中心的“类银河系”“类宇宙”时空、因特网“星云系”。这个时空,是交互共享(简称为“交享”)的时空。
- “泛媒介化”的社会时空
泛媒介化,媒体的平台化与平台的媒介化、大众媒体与社会化媒体的融合,构建了一个“泛媒介化”的社会时空。
泛内容的连接,即使对人们在网上的数字轨迹,也进行了连接。由此催生的智慧媒体,将与社会大众紧密连接,形成公共信息、数据的服务体系,为智慧政务、智慧教育、医疗、家居等赋能服务、赋权社会治理,与社会个体联结在一起。
- “在线化”的生活
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社会生活和媒介无法区分的时代。媒介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媒体。互联网提供了一种生活方式,人们可以24小时地不分时间和空间位置,随时随地地工作、联络和情感交流,构建大众生活与私人生活的形态。大数据的出现,让一切量化,文字、方位、人的行为(人脸识别系统、运动步数等等)、沟通和万物数据化,从而出现一种大数据的生活方式。这种在线化的超链接生活方式,让人们生活中与手机、笔记本电脑等设备片刻不离。
- “数字化”的新移民
当下,全息媒体所建设的元宇宙传播生态体系,包括了VR(虚拟现实)、AR(增强现实)、MR(混合现实)、云计算、大模型等众多手段,通过虚拟演播室、数字人,实现人与虚拟、人与人、人与世界的多元融合。同时,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迭代,推进了媒体产品的颠覆性重塑:日益拓展从文本、音频、视频到跨模态的自动生成功能,OpenAI发布的自然语言处理工具ChatGPT,百度发布的“文心一言”,等等,其所提供的正是这种无限潜能与可能,包括新的知识的生产,以及对科研、发明的深度参与和助力。这也让今天的媒介消费者一举成为数字化宇宙的“新移民”。
而从人机结合,到人机融合,已经出现了类似科幻小说里的场景:平行时空、多重时空、交叉时空、交换时空——竞相出现的媒介“时空”,是我们今天必须面对的新世界。
以上的现象分析说明,今天的时代已经远远超出了居伊·德波所概括的景观社会、鲍德里亚所描述的仿真社会以及布朗肖所指出的意象空间的内涵与外延。也就是说,我们进入了一个人人传播、人物传播、物物传播、物人传播、AI传播的泛媒时代,一个具备后传播、后媒体特征的后信息时代已经来临。这一时代,具有新的形态、新的特征和新的时空与新的生命形态。
事实上,当下海量信息的超速超载,其所产生的“引力波”,已经造成了媒介空间的弯曲。它从另一个方面向人类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重大问题:主体如何在卷入中不被卷走,在淹入中不被淹没,在进食中不被进食?在持续的进程中,如何防止主体成为事实上的客体,而客体成了主体——人们所担忧的“量子人”(抑或其他“数字人”)的出现——让人成为非人等等,这是媒介伦理学、AI法律学等学科需要严重关注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