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孤独也不摇滚?从《丧女》和《孤独摇滚》的对比说起
既不孤独也不摇滚?从《丧女》和《孤独摇滚》的对比说起
《孤独摇滚》动画化的成功无需多述。加之B站的引入,对这部番的讨论已颇为全面。我本人的观看体验也十分不错,本来也想谈些印象式的感想。不过篇幅有限,在此不再单独讨论《孤独摇滚》的优秀之处。今天,我们主要聊聊网上对《孤独摇滚》的批评声音,并以此反向重估《孤独摇滚》何以成功。
既不孤独也不摇滚?
“既不孤独也不摇滚”,这是中文社区常见的一种批评。
谈到《孤独摇滚》,人们常会联想到同样广受好评的《轻音少女》。
“芳文社漫改”、“萌系轻百合”、“喜剧”、“校园”、“日常”、“乐团”……这些标签使二者乍听来很像。不过公允地讲,二者在剧情、演出手法和视觉效果上都大有不同。
由于时过境迁,现在去比较二者的优劣意义不大,不过分析二者的不同仍有利于阐释《孤独摇滚》。
从剧情上讲:如果说二者都是说说笑笑中描绘少女的成长,《轻音少女》围绕校园生活展开,在轻快氛围间推动情节自然发展;而《孤独摇滚》将视角聚焦在STARRY和下北泽,尽管矛盾与冲突偶尔显露,但这些“小迷惘”也因为集体友善而化解。相对于《轻音少女》的亲昵无间、如胶似漆,《孤独摇滚》在人际关系的塑造上相对克制,各人都有各人的心事,各人也都有大量团体之外的生活(当然,只是相对而言)。
部分批评认为,《孤独摇滚》的成功得益于其优秀的表现手法。如波奇酱“令人印象深刻”的颜艺,别有用心的分镜设计,流露心绪的动作、神态细节,恰到好处的色彩渲染,实验性的三次元乱入等。优秀的表现手法无疑是《孤独摇滚》最大的亮点。
然而,如果单论剧情,《孤独摇滚》的戏剧冲突似乎并不成功。
或许波奇酱每一次的“自闭癫狂”都是极好的表情包,每个小片段也都滑稽可爱。但当这些片段连成整体,虽说依旧“高潮迭起”,却难免“排沙拣金”,缺乏有机的统一。具体来讲,《孤独摇滚》过于强大的表演意象或许喧宾夺主,掩盖了本应更加浓墨重彩的性格发展。人物形象有扁平化的嫌疑。加之波奇周边泛滥的和谐友善,缺乏动机、诱因(或者说客观对应物)的自闭幻想与幻化癫狂有时过于夸张。
不过,人物“漫画化”、“扁平化”对于文学或戏剧来说固然是硬伤,但对于漫画或动画却未见得是个问题。这点可能要见仁见智。
况且,尽管《孤独摇滚》的戏剧安排或许并不出色,但故事中的情感发展确属自然:虹夏的热情使波奇从迈出了第一步,而波奇使喜多重新鼓起了对乐队的热情;凉让波奇找回了“做自己”的自信,而作为前辈的菊里则在两个关键时刻推了波奇一把。
批评者的不满主要集中于《孤独摇滚》不够“孤独”,作为女主的波奇实在过于幸运。人们像“公主”一样簇拥着这个有性格缺陷的孩子。波奇稍作努力就会得到正面反馈,在低谷时又总会有人拉她一把。
这种说法或许不无道理,从家庭角度来讲:
波奇的父母无条件地支持女儿一时兴起的爱好,父亲为她提供了昂贵的吉他,并提议波奇上传网络从而成为三万粉丝的“摇滚英雄”;妹妹二里崇拜她这个怪异的姐姐;波奇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每天可以练习六小时而不受打扰;波奇的父母不会因为她学习不好而给她压力;波奇的母亲甚至为波奇存好了嫁妆;即使在波奇最黑暗的考不上大学、出道失败、职场失败、最终沦为酗酒的啃老族的幻想中,波奇的母亲也只希望女儿能出来陪家人吃饭。
我们不得不承认,波奇的家庭是可羡慕而不可及的。
在家庭以外,波奇也完全被友善包裹,高中以前平安无事,高中以后突然冒出的虹夏、喜多、凉、店长、菊里都在不同事件中帮了她。
与《丧女》的对比
从主角“社恐”出发,人们又会联想到《古见同学有交流障碍症》《欢迎加入NHK》《我不受欢迎怎么想都是你们的错》(也即《丧女》)等社恐题材的作品。
不难发现,《孤独摇滚》对“社恐”问题的描绘远不及《欢迎加入NHK》深刻,即使在同类型喜剧作品中,《孤独摇滚》在真实性上也完全不敌《丧女》。
作为一部冷门优秀作品,对比《丧女》和《孤独摇滚》或许很能说明问题。《孤独摇滚》中有很多桥段是与《丧女》相同的,在此不妨列举几个:
桥段一:闻朋友发丝上的香气
智子(小丧)与小优重逢时震惊于这位曾经的同类变成了JK现充,小丧自惭形秽地跟在小优身后,无意间又嗅到小优发丝间的芬芳【姐妹,你好香】。
波奇初见虹夏时也感慨于这位乐团女孩的热情、时尚,波奇惭愧地想“相比之下,我穿着土土的运动外套,黑眼圈重,还猫背”【你这么说让小丧何地自容?(笑)】,此时她闻到虹夏发梢的芳香。
【估计都是洗头留下的洗发液香】
桥段二:希望染上感冒躲在家躲避社交,结果弄巧成拙
社恐逃避社交的通用借口,
只能说波奇终究没有凉前辈那么屑(指凭空捏造借口)。
桥段三:校园祭中的女仆餐厅+带朋友来校园祭玩
小丧成功通过带小优逛学校逃掉了女仆工作(虽然本来也没排她的班),而波奇则被朋友们强行拉回班当女仆。
桥段四:对时尚食品不懂装懂,结果更加尴尬
小丧不知道G杯(Grande)是什么,于是说要Giant。而波奇则更是胡言乱语,直接点了份“马丘比丘遗址的密西西比河大峡谷佐圣地亚哥拼盘”。
桥段五:躲在学校的楼梯角落
喜多在楼梯角落找到了波奇,而小丧为了躲避“喧闹”的现充同学,常躲在顶层堆放桌椅处吃饭。
这里,有必要着重介绍一下《丧女》的这段剧情。在这个桥段上,我们能看出《丧女》较《孤独摇滚》的真实:
小丧在逃避同学(在楼梯角落进餐)后,在楼梯间渐渐找回了平静。然而造化弄人,正当小丧再一次轻松地走向楼梯间,楼顶的桌椅却被学生们搬走了。小丧失魂落魄,蹲在楼梯上发呆,其间她甚至想到过去厕所吃饭(足见她对社交的恐惧),但最终还是觉得那样太“丧家犬”了。最后,没吃饭的小丧因贫血晕倒,缓过来时已然放学。小丧告别保健室的老师,此时教室内已空无一人。饥肠辘辘的小丧打开便当,然而教室的环境还是令她不适(深入骨髓的不安),于是小丧将其它人的椅子扣上围成楼梯间的样子,这样她才吃得下。吃完后小丧走在空荡的楼道,她看到被搬下来的桌椅,怨怼地踢了一脚。这无力的一脚险些将堆叠的座椅踢倒,小丧又难堪地将桌椅扶回……
这是我看《丧女》时最心酸的桥段。
除去桥段相似,两部作品在“颜艺”和人物“抽象化”上也是相似的。
《丧女》经常利用画风骤变来表现小丧的心灵风暴:
波奇的“颜艺”和“抽象化”则较小丧更进一步,除去画风突变和表情扭曲,波奇的“抽象”甚至能突破次元、超越现实,如果说小丧的“抽象”是心理风暴的外部夸张,波奇的“抽象”则可以直接影响外部世界。
【大家太熟悉波奇的表情包了,在此也就不展示了】
从上述对比不难总结出二者各自的优势,《丧女》和《孤独摇滚》在喜剧结构上是相似的(《丧女》还多出些色色笑话),《丧女》的情节架构和真实性上胜过《孤独摇滚》,而《孤独摇滚》则在表现手法上胜过《丧女》。
美好的二次元童话
尽管《孤独摇滚》确因迁就观众而过分“美好化”了社恐,但因此抨击《孤独摇滚》矫揉造作,显然亦是偏颇。应当指出的是,或许《孤独摇滚》和所谓“萌豚”作品的确并不现实,然而它们至少是浪漫的,处理得当的话,它们也是自然的。
波奇的社恐或许有些来源不明,不过创伤并非后天心理缺陷的唯一来源,有时被保护的太好也会引发心理缺陷。
波奇的成功或许过于轻松,然而波奇也并非毫无付出。且不论她对一时兴起的坚持,波奇对虹夏、喜多、凉也有相互救赎的意味。虹夏发现了孤独的波奇,而波奇也成全了虹夏的乐团梦想;喜多的阳光感染了波奇,而波奇也使喜多重拾了摇滚热情;凉提醒波奇保持个性,而波奇也一直填屑前辈的借钱无底洞(笑)。
除此之外,《孤独摇滚》在美好童话外也流露出了现实的不安。比如波奇学习不好,波奇对成为尼特族的恐惧,凉的借钱不还,菊里的酗酒,店长那句伤人但真实的“乐团家家酒”,以及居酒屋那两个画风现实的男人。
“既不孤独也不摇滚”看似是巧妙的化用,实则却是种误读。且不说ぼっち一词并不等义于孤独,《孤独摇滚》的重心也并在刻画孤独和刻画摇滚上。在动画第八集结尾,虹夏在居酒屋外和波奇互相袒露了组建乐队的初衷,在最后的最后,虹夏说了如下的话:
【虹夏】:但我确定了一件事,有波奇酱在梦想一定能实现。
【虹夏】:所以今后也让我们好好见识吧,波奇酱的摇滚。
【虹夏】:波奇摇滚!(孤独摇滚)
这段即是对标题的点题,《孤独摇滚》所讲述的并非孤独者和摇滚乐,而是一个被称作波奇的少女的摇滚故事。或许《孤独摇滚》对社恐的描写并不现实,或许《孤独摇滚》在摇滚乐上并不充分考究(笔者也不懂摇滚),但这些都是“母鹿有角”的错误,这类缺憾基本无损于作品的艺术效果。
或许相比于黑木智子,波奇太像是被善意包裹的童话人物。然而,小丧又何尝不是被善意包裹的呢?细思之,小丧的家庭也和睦至极,父母包容了小丧的种种“自私”,弟弟也容忍了姐姐无理取闹的骚扰。小丧在言语上伤过小优小优却一直是她最好的朋友,小丧遇见的路人也处处充满善意。学生会长在人群中居然注意到了小丧,看过动画的人不会忘记文化祭结时她所送出的拥抱。
《丧女》的本名是《我不受欢迎,怎么想都是你们的错!》,然而讽刺的是,在观众看来,半个坏人也没遇见的小丧不受欢迎,怎么想都是她自己的错。
在现实中,像小丧般性情怪癖的人难免会遭到霸凌,小丧的同学朋友至多只会说小丧奇怪。如果换个片场,画面恐怕早就是这样了:
所以动画总还是要美化的,毕竟观众也不喜欢添堵。
至于为什么爆火的《孤独摇滚》是轻百合日常而非黑深残剧情作,我们或许可以用小丧自己的话来作解:
哈,不愧是资深宅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