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陈禄渊——他创新出新魏碑字体,并得到传承光大
宜兴陈禄渊——他创新出新魏碑字体,并得到传承光大
汉字是现代社会的交际工具,在电脑普及后,最常用的就是宋体、黑体、楷体和新魏体等。有些字体,若想寻根溯源,我们已经很难说出它们的创始人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社会逐渐演变的结果,唯独新魏体,可以确定说出它的创始人——江苏宜兴人,陈禄渊。
一
宜兴的山水滋润过无数文人墨客,被冠以“书画之乡”的美称,涌现了无数书画名家。其中,就有一位名叫陈禄渊的人,他虽不可与徐悲鸿、吴冠中等人相提并论,但是他独创的新魏体应用面广,实用量大,历史贡献却不可小觑。只是在那个不崇尚知识、不倡导发明的年代,有多少有识之士,不为名不为利、凭着自己的天性在作着各种创造性的贡献,他们的发明创造虽然得到了社会的认可,但他们本人却始终鲜为人知,本应十分响亮的大名被无情地埋没在冥冥时空之中,这着实是一种遗憾。新魏碑字体的创始人陈禄渊,便是其中一位。陈禄渊在局部的范围内也曾风光过一番,然而,终究未能得到其应有的社会地位,最后默默无闻.穷困潦倒地在故乡宜兴度过了余生。真所谓“说起新魏碑无人不知晓,谈起陈禄渊知者却寥寥”。本文为此将努力还原一个真实人物,再现一段真实历史,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了解他,纪念他,缅怀他。
陈禄渊,1904年生于江苏宜兴。幼年随父习字,七岁丧母,十六岁丧父,二十几岁便到上海谋生。据陈禄渊的儿子陈品寿说,陈禄渊刚到上海时,曾在上海画家 孙雪泥创办的生生美术公司上班,专门书写广告和印刷用字。后来便开始独自一人以书写为业,创造了新魏体,承接印刷厂、搪瓷厂、广告公司、电影公司、商铺招牌等书写业务。
上世纪四十年代初,陈禄渊与上海铁路局下属的一站长的女儿结婚。约1942年,为躲避上海战乱,陈禄渊与已有身孕的妻子回到了宜兴蜀山。抗战胜利后,陈禄渊回到上海,开始在铁路局工作,这期间陈禄渊书写了大量的告示、标语、横幅,并为一些公司、店家书写牌匾,还以“九十二法”系统地教授书法。日子虽不算富裕,但也算安稳。然而好景不长,可能是有人牵出陈禄渊解放前曾在伪政府头目史耀民手下做事的经历,一下子,陈禄渊成了有历史问题的人。在这之后,陈禄渊一家便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1957年疏散人口,陈禄渊被告知要迁往兰州,到了兰州,说户口名额已满,又被迁到远离城市、偏僻荒凉的乡下,历经磨难三个多月,眼看生存无望,只能再回到上海,但已无法报进上海户口,就这样全家回到了家乡蜀山。此时的陈禄渊已经五十多岁了,很难找到一份适合自己又有稳定收入的工作,在最困难的时候还曾摆摊做小生意,却因一次搬运累坏了腰,以致晚年的时候,腰一直弯着直不起。就这样,一家人一直过着非常艰难的日子。
上世纪六十年代未至七十年代,因为时代的需要,陈禄渊独创的新魏体开始风行全国。宜兴很多政府机关、工厂企业都找陈禄渊写字,厂牌、围墙、烟囱、水塔,随处可见。如青瓷厂、卫陶厂、蜀山农机厂、江苏省宜兴陶瓷批发站等,一些工厂烟囱、水塔上的字更大,这些大字,都是纸铺地上,用扫帚、回丝写成。陈品寿记得最晚拆除的应该是青瓷厂围墙上“中国应当对人类作出较大的贡献”几个大字,每字约有两米见方。后来成为紫砂大师的顾景舟以及毛国强、鲍志强、谭泉海、沈汉生等都曾慕名拜访过陈禄渊,或求字,或求教书法,那时的求字者大多会送来白纸,偶尔也会有宣纸。当时顾景舟请他写字,还送紫砂壶,他笑说,就算要了你的茶壶,我也没有多余的钱买茶叶。每天倒碗白开水,便伏案书写。1988年陈禄渊去世,家中还留有一些白纸,这既是陈禄渊年迈体衰已无力书写,也因自己书写没有收入,不舍得浪费纸张。
二
陈禄渊所创的新魏体端庄大方,结构严谨,外方内圆,雅俗共赏,在峻峭中见稳健,于浑朴中显精妙,兼备着艺术性和实用性双重功能。相对于旧魏体而言的,他在森严凌厉的《张猛龙碑》的骨架基础上,加上晚清湖北书法家张裕钊的涨墨笔法所形成笔画交界处内角的圆转在字体造型上加以重组,在笔画上加以归纳,形成了固定的用笔特点,又在京剧抑扬顿挫的唱腔中得到启发,用笔提按有致,形成强烈和紧张的节奏感,弃旧魏碑的残破意味,取其方硬之势,使用现行的简化字易认易辨,书写时放大字形以便醒目,并且采用美术字的手法解构魏碑,使其更加标准化。这种新颖字体,一经问世,就以独有的美感特性,获得广泛的社会反响。在国内及港、澳、台地区被广泛使用,报纸上、刊物上、媒体上,醒目的新魏体标题随处可见。
一生都在专攻魏碑的陈禄渊,早年的字呈现出帖学规范。到了中年,他的用笔、用墨、造型结体,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他强调浑厚圆健,不在点画间求墨色的微妙变化,而在篇章里有淋漓韵致的效果;不在外形的简单摹仿,而力求内在精神的充实。他的墨迹,充分体现了他的运笔方法,也充分显示其经过长期身体力行得来的深厚功力。他的每件作品,都均如绵裹铁,笔笔不苟,平正中有内劲,从容里见精神。
解放初期,当“上海北站”四个挺拔有力的大字耸立在上海高空时,引起了全上海书法界人士的强烈反响。一九五四年,他被力邀为上海中苏友好大厦举办的一个展览会书写图片文字说明,陈毅市长参观后高度评价说:“这个魏碑写得好!”当即还特地会见了陈禄渊,并和他亲切地握了手,鼓励他要继续努力,精益求精。
“文革”时期是新魏体最辉煌最流行的时期,流行的原因便是政治运动的需要。政治运动需要大量的标语口号,如“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要斗私批修”等等,种类繁多。标语口号要求大方、醒目、庄重,黑体、宋体等一些字体显得太过单调,如何用毛笔写出实用又美观的大字标语口号,以适应运动的需要,成为当时书写者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应运而生的“新魏体”在各个领域中得到了广泛使用。
1970年前后,新魏体书法在上海蔚然成风。到了1972年,《怎样写新魏书》一书由上海书画社出版,介绍了学写新魏体的一些方法和技巧,出现专门著述介绍新魏体,可见其已成形并趋于成熟。由于实用,能解决书写标语、通告等实际的问题,一时风靡全国,全国各地的大街小巷,有大幅标语口号通告处,就能见到新魏体的身影,可谓广为流传。新魏体与过去的魏体书法相比,确有新意,与老碑体相比有着明显的不同。在特定时期完成了政治宣传作用,在书法史上自然也留下了它的足迹。
三
大凡一个人,尤其是有所作为的人,平生总不会一帆风顺。有的先艰难而后顺畅,有的则先荣耀而后困苦,无疑,陈禄渊属于后者。
1948年在上海学成出道的陈禄渊,随着新中国的诞生,也步入了他一生中最辉煌的岁月。以陈禄渊的功力和智慧本可以大放异彩,但或许是天生不求名利的性格秉性,或许又是社会条件的制约,尽管他仍然坚持提笔染毫,但最终他沉默寡言了,豪情低落了,才气消退了,更谈不上对生活的激情了。当初在大上海为各大报纸写标题都来不及,如今却因生活所迫,过年的时候还要上街写春联补贴家用。不过慕名他的书法,围观者非常多,看他写字,是一种享受,仿佛一股精气神凝聚于他的笔杆,随着运笔,随着写新魏体特有的转笔,端庄舒展、挺拔刚健的新魏字跃出笔端。围观者喝彩,但陈禄渊总要审视一番,总要挑出些不足,会说这一字没处理好那一笔未到位等等,就这样陈禄渊在家乡宜兴度过后半生。
那么,他开创的新魏体,又怎能在中外流行开来呢?这不能不提到他的传人和弟子们。
在陈禄渊的六个子女中,唯独他的小儿子陈品寿一直在继承和发扬着父亲的书法艺术。陈品寿师从其父,自幼耳濡目染,天赋灵性,酷爱书法。当陈品寿还没学会拿笔的时候,就每天看着父亲写字,5岁开始便跟随其父亲系统的学习书法,直到现在,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几十年临池不辍。
在他刚刚踏上工作岗位上时,被分配到原来的丁蜀镇合新厂上班,由于刚进厂,陈品寿的书法才华一开始并没有被发现,当时厂里正好需要写一块大的招牌放在厂门口,厂长责成工会定要找到一个会写字的人来写,要写的漂亮,要拿的出手,就是这样一个机会,陈品寿的书法特长逐渐被人所熟知,在这个陶都小镇也可谓风靡一时。
现已被拆除的龙溪停车场,曾经是丁蜀镇最大的紫砂批发零售集散地。这里曾经发生过这样段小故事:一位当地的商人和陈品寿关系不错,在店面开张时就叫陈品寿帮忙写门头招牌,等到开张之后,这张招牌却引起了众多人的关注,笔法刚劲有力,大气磅礴,一传十十传百,喜欢的人也越来越多,于是每天下班之后,陈品寿都要去写招牌,也引起了乡亲们的围观,下班之后不回家都要跑去看他写字。最开始有人质疑如此方正的字体肯定是先打了框架再描绘出来的,但是看了他的现场演示之后哑口无言,完全不是想象的那样,没有深厚的功底是写不出来的,就这样一排店面几乎所有的门头被陈品寿全包了,不得不说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虽然如此,他却始终低调行事,从不喜欢炫耀炒作,始终默默的坚守在自己艺术道路上,这应该是对先父陈禄渊最好的纪念方式了。
四
俗话说学有师承,陈禄渊一生也带了无数弟子。侯殿华上世纪五十年代在上海拜其为师,曾出版自己的新魏体字帖,在该字体被社会重新认识方面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此外,陈禄渊还在家乡宜兴收了很多学生,传授新魏碑技法。
张渚,是位于宜兴西南部的一个山镇,却培养了许多书法家,仅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就有5名,2004年被授予“无锡市书法之乡”称号。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宜兴市书法家协会名誉副主席,桃溪书画印章学会会长汪精学便出生在这里,7岁就开始系统的学习书法,上世纪七十年代曾跟随陈禄渊老先生学习新魏体。
在汪精学的印象中,老师陈禄渊身上总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气质。他说陈老是一位实用型书家,所创的新魏体让人感觉刚正不阿,积极向上,不像行草,是抒情字体,是阳春白雪。那个时候13块钱就能买一大堆牡丹、大前门香烟,陈老师最喜欢的就是和大家围坐在一起,抽烟聊天,惬意万分。
曾任美国总统的里根当时为改善中美关系,准备在他的家乡创办快乐公司,本准备请人写字之后由均陶厂烧制,可是当他看到上海车站、城隍庙等地方的字时赞叹不已,经过多方了解知道陈禄渊还活着,还能写字,于是便找到陈禄渊,就这样陈老的字传到了大洋彼岸。
汪精学还说到,其实在上海期间,陈禄渊还是有比较高的收入的,他专门帮资本家写字,一天下来能挣好几百大洋。可后来由于特殊年代的政治原因,生活的艰辛让陈禄渊连普通白纸都无力购买,用的毛笔也是最廉价的“人民大楷”。唯独的一枚印章也被人偷走,当时汪精学正在他身边学习,偶然看见在路边散落着从浙江运过来的青田石,质地不错,便拿起一块用大图钉帮老师刻了一枚印章。虽是比较粗糙,可老师却非常喜欢,觉得苍老有劲,别有风味,这枚印章一直都伴随着陈老,直到去世。
一生获奖无数的汪精学始终对书法默默坚守。与其他书法爱好者创办了宜兴市桃溪书画印章学会,在家里办起了书法培训班,一到节假日,家里便坐满了学生。
五
说到对新魏体的继承,不得不提蒋秋吟。这么多年,蒋秋吟虽然没有把写字当成职业,但是始终在学习,在坚持。
初次见到蒋秋吟,除了目光中透露出的一丝精明,很难与生意人联系起来。慈祥的面容,文质彬彬,没有一点生意人的感觉,却有几分文化人的儒雅。泡茶、冲水、敬茶的茶道工夫,一招一式,一举一动,显得十分的专业,交谈中方知他还是国家级高级评茶员。
蒋秋吟十二岁的时候,就拜陈禄渊为师,开始学习书法。十九岁读军校,部队转业后,在地方工作不久,又投身商海。如今已是位成功的生意人了,但是谈到书法,蒋先生脸上却马上透露出一丝兴奋,他写得一手好书法,楷、行基础功力深厚,尤善新魏体,深得一代宗师陈禄渊的真传。
难能可贵的是,蒋秋吟先生从学校,到部队,又从部队回到地方,几十年笔耕不辍,对新魏体笃厚真情。他这样描述师父所创造的新魏体——字如其人。刚正不阿、 堂堂正正,透着一股精气神。陈禄渊从小学京剧,他把京剧中的元素融入新魏体中,如“捺”,就像是京剧中的蹬脚,脚背平直,脚跟形成一明显的角度,给人以力量之感。“横”,则似两拳两边平伸,要给人以力度。蒋秋吟指出,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后的新魏体,笔划变化更为丰富,字形结构更为生动,只是陈禄渊长期默默无闻,他的字一直不为外人所知。
陈禄渊的一生都在写字,都在用生命写字,背负丹青,恣肆于笔墨中,一路独行。
然而,陈禄渊长期被埋没,新魏体也备受争议,为此,他的学生蒋秋吟深为不平。他说,陈禄渊独创一种字体,并为天下人所用,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贡献,这样的贡献绝不能被埋没。他说,作为宜兴人,尤其自己作为陈禄渊的学生,要承担起传承新魏体的责任。这些年自己也不断地在做这方面工作,他带我们去了位于陶瓷城的一家会馆,其中有一层就是专门的新魏体陈列室,他说要让更多人的知道、了解新魏体,纪念陈禄渊所做的贡献,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图片来源:宜兴书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