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努布的经济改革与尼日利亚现实困局
蒂努布的经济改革与尼日利亚现实困局
自2023年5月底博拉·蒂努布宣誓就任尼日利亚总统以来，包括取消石油补贴、统一奈拉多重汇率等多项重大经济改革措施迅速开始推进，但政策实施半年多来尼日利亚社会局势却愈发令人担忧。2023年末尼日利亚通货膨胀率飙升至28.92％，达到27年以来的最高水平，其中食品通胀率竟高达33.93％。大量平民在忍受饥饿，粮食安全问题严峻，同时外资撤离更让尼经济形势雪上加霜。究竟什么导致了非洲第一大经济体如此严重的物价飙升，蒂努布的改革又在多大程度上能收到成效呢？
图 2023年以来尼日利亚通货膨胀率变化情况
数据来源：尼日利亚国家统计局
取消石油补贴——布哈里时代留下的“烫手山芋”
尼日利亚拥有丰富的石油资源，是全球第12大产油国和第8大石油出口国，石油是尼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石油出口收入占其GDP的三分之一。但尽管尼日利亚盛产石油，国内成品油价格却并不便宜，这是因为石油开采和石油加工几乎完全被西方石油公司控制，尼日利亚需要用原油出口的收入购入成品油及石油产品。自上世纪70年代起，尼日利亚政府为让普通民众可以以较低的价格购买石油产品并推动与之相关的轻工业、交通运输业发展，开始实施石油价格补贴政策，因此数十年来尼石油价格始终维持在较低水平，但石油补贴也逐渐成为了尼日利亚政府肩上沉重的负担。据统计，仅仅在石油补贴一项支出上，尼日利亚政府平均每年就要花费8057亿奈拉，几乎可以吞噬政府的全部石油出口收入，同时也大大挤占了政府卫生、教育、农业、国防等预算空间。
尽管如此，作为稳定产油国经济的重要手段，虽然石油补贴开支巨大，会为政府带来诸多麻烦，其在世界范围内却是保障民生的普遍举措。那究竟是什么导致蒂努布政府在2023年“狠心”取消石油补贴呢？
事情要从上一任总统穆罕默德·布哈里说起。在2014年国际油价暴跌后，高度依赖石油出口的尼日利亚经济陷入长达数年的衰退，外汇短缺问题尤其严峻。在2015年布哈里总统上台后大举举借外债以促进经济复苏，创下历任总统之最。2020年起世界范围疫情导致的经济衰退进一步加剧了尼政府偿贷压力，此时主要西方债权国使用惯用伎俩，以欠债问题为由对尼日利亚政治进行干涉，其中要求尼政府取消石油补贴就是其中重要一环，他们指责尼日利亚政府花费了太多预算在石油补贴上而一再延迟偿付贷款。尼日利亚政府偿债困难而被迫接受取消石油补贴的“建议”，因此在2023年尼日利亚大选中所有三大候选人尽管在诸多议题上持不同主张，但均表示上任后将取消石油补贴。
西方债权国的“小九九”显而易见：希望尼日利亚政府尽快取消石油补贴，补贴消失后物价的迅速上涨会使奈拉贬值，债权国进而可以利用本币对尼日利亚进行收割。事实也如其所预料，在蒂努布2023年5月就职典礼上宣布取消补贴后，燃油价格迅速上升，交通运输费用大增。许多日用品店主坐地起价，尼日利亚的通货膨胀率迅速攀高，对货币贬值的担忧一度引发了奈拉挤兑潮，高昂的生活成本已经造成了多地的游行抗议活动。
统一多重汇率——“强心针”还是隐患？
如果说取消石油补贴政策是蒂努布政府不得已而为之，那么汇率体系改革则是蒂努布政府主动提振经济的关键手段。
尼日利亚汇率制度自上世纪60年代建国以来经历了多次变迁，首先实施的包括奈拉坚挺时的固定汇率制度和随后的市场主导的浮动汇率制度。其中固定汇率制度指的是尼日利亚中央银行规定对美元的固定汇率，通过干预和管理外汇来实现对美元的汇率固定。在1986年尼面临着严重的经济危机和外汇短缺问题，固定汇率难以为继，政府开始实施汇率根据市场供求自由浮动的制度。
图 1950-2019奈拉/美元汇率走势. 数据来源：Research Gate
但尼日利亚在浮动汇率制度下依然没有摆脱外汇稀缺的问题。这是由于石油作为尼日利亚主要的出口产品受到全球市场影响大、价格波动大，因此尼日利亚外汇市场供应不稳定，常常无法满足个人和企业的外汇需求。这样一来外汇的短缺就催生了尼日利亚非法产业——黑市贸易的产生和发展，处理黑市问题也成为此后历届政府的梦魇。
尼日利亚黑市与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的黑市都不相同，因为它处理国家大部分的外汇交易。黑市能广受欢迎并成为大部分尼日利亚人兑换外汇的首选，其原因有三：其一是尼日利亚是高度美元化的国家，日常交易都可以用美元进行，对外汇需求较大；其二是黑市交易记录无法被追踪，在尼日利亚贪腐问题严重的背景下，黑市大大便利了贪腐官员转移赃款、洗钱等违法经济活动；其二是政府高官甚至银行系统与黑市勾结并形成利益关系，有时银行系统为了获利甚至拒绝为客户办理换汇业务而将外汇高价卖给黑市。在此情况下，黑市就成了取得外汇的唯一途径。
黑市贸易的繁荣引起了政府的强烈担忧，尤其是官方汇率与黑市汇率之间的巨大差距加剧了外汇管理的困境，大量逃避税收的交易也直接导致了政府财政收入的下降。在这一背景下，2016年尼日利亚政府推出的多重汇率政策承认了黑市汇率的存在，并将官方汇率划分为几个层级，包括官方汇率、中间汇率和平行市场汇率（即黑市汇率）等以满足不同需求。政府使用较低的官方汇率进行偿还政府债务、外汇储备等交易，而个人和企业只能使用较高的平行市场汇率进行交易。多重汇率事实上为尼日利亚经济带来若干负面影响，包括个人利用汇率差进行投机而非投资，使外汇分配效率更加低下；官方和黑市汇率之间的巨大差距削弱了投资者信心，进而导致外汇供应严重短缺，加之国际疫情大背景，大量吸引外国投资的愿景最终也并未实现。
博拉·蒂努布总统因此甫一上任即“决定统一官方汇率和平行市场汇率，以挽救国家免受经济危机”。尼政府通过控制降低奈拉官方汇率使其接近黑市汇率，来建立一个准确反映奈拉真实价值的汇率体系，以此来消除汇率体系中的不透明性，提振外国投资者信心。与此同时蒂努布总统致力于打击黑市犯罪、腐败和外汇投机行为，以此增加政府收入和改善外汇管理。根据政策预计，奈拉贬值也将提高尼日利亚货物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增加出口并增加外汇收入，最终导致奈拉价值的稳定。
图 奈拉黑市汇率与官方汇率变化图（2023年3月-10月）
数据来源：AbokiFX, Central Bank of Nigeria
在汇率制度多年处于混乱的背景下，尼政府统一汇率的政策对外国投资者而言无疑是一剂“强心针”，但由于统一汇率政策与取消燃油补贴政策同时出台，前者强制奈拉贬值导致进口商品价格上涨，与后者导致的通货膨胀、奈拉迅速走弱趋势叠加造成蝴蝶效应，直接导致了过去几个月的奈拉暴跌，这让外资倾向于继续保持观望态度。事实上，尼日利亚的官方汇率在2023年6月逼近黑市汇率后仅仅维持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此后就再无力追赶一路攀升的黑市汇率。在2024年2月19日，奈拉对美元的汇率一度创下1730奈拉兑1美元的历史新低，市场信心再次受到严重冲击。
“险棋”能否成为“妙手”——改革“组合拳”需要更多耐心
过去尼日利亚货币贬值均伴随着外汇短缺和外汇管理不善的问题，蒂努布政府的此次改革“组合拳”的初衷即改善外汇问题。首先，尼日利亚政府主动将奈拉贬值有利于产品出口创汇，未来奈拉稳定在较低汇率也有利于外资企业降低融资成本，激励投资和生产，而后者相较而言更为重要。诚如非洲进出口银行行长本尼迪克特·奥拉马（Benedict Oramah）近日在访谈中所言：“对经济增长和发展至关重要的不是汇率本身,而是汇率是否可能迅速变化。”截止2024年3月，奈拉跌幅已经有放缓趋势，奈拉的汇率调整能否真正带动尼日利亚经济走向正轨，还需要更多时间观察。
其次，统一汇率政策想要真正奏效必须配合打击黑市的严厉手段，包括加强外汇市场监管和提升透明度，打击官员腐败等措施。同时取消石油补贴节约的财政预算也需要实现更好的再分配，如投资医疗、教育等领域促进未来长期高质量公共支出。在2023年6月的公众讲话中蒂努布总统向民众承诺，“我向你们保证，你们的牺牲不会白费......我领导的政府将通过在交通基础设施、教育、常规电力供应、医疗保健和其他公共事业方面的大量投资来回报你们。”并呼吁民众给予更多耐心。
民众正生活在混乱和萧条之中，问题在于尼政府能否对现状保持耐心，根据最初目标坚定继续改革。2023年10月起尼日利亚油价奇迹般回落，外界媒体怀疑是否政府已经“变心”并重新给予相关产业石油补贴，但遭到官方否认。汇率方面，奈拉在2024年2月再次主动贬值以追赶黑市汇率，力求稳定投资者信心，但代价巨大。
面临困境，尼日利亚需要政府和民众的共同努力和支持，共同等待时间来检验改革的真实成效，同时继续加强外汇市场的监管和透明度，打击腐败现象，确保石油补贴节省出的公共支出被有效使用以实现长期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只有这样，尼日利亚才能够实现经济多样化、可持续发展，并最终摆脱外部汇率波动和通货膨胀的负面影响，走向经济繁荣和稳定的未来。
参考资料：
[1] 数据来自尼日利亚国家统计局（Nigeria National Bureau of Statistics）
[2] ANALYSIS: As fuel subsidy goes, Nigerian government must cut cost of governance .(2023-6-11).[2024-3-1].https://www.premiumtimesng.com/news/603753-603753.html.
[3]Tinubu: Why I chose to unify exchange rate windows .(2023-6-30). [2024-3-2].https://www.thecable.ng/i-could-have-benefited-from-it-tinubu-speaks-on-unification-of-exchange-rate-windows.
[4] Naira tumbles to new all-time low at parallel market, trades at N1,730/$.(2024-2-19). [2024-3-2]. https://www.thecable.ng/naira-tumbles-to-new-all-time-low-at-parallel-market-trades-at-n1730
[5] Subsidy Removal: Trust me, your sacrifice won’t be in vain, Tinubu tells Nigerians. (2023-6-12). [2024-3-3]. https://www.premiumtimesng.com/news/headlines/603975-subsidy-removal-trust-me-your-sacrifice-wont-be-in-vain-tinubu-tells-nigerians.html.
[6] Babu Maganar Dawo Da Tallafin Man Fetur -NNPCL.(2023-10).[2024-3-3]. https://hausa.leadership.ng/babu-maganar-dawo-da-tallafin-man-fetur-nnpcl/
本文原文来自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