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户送外卖员工伤仅获意外保险 拟申索遭法援拒绝指非雇员 上诉冀为同业争公平权利
户户送外卖员工伤仅获意外保险 拟申索遭法援拒绝指非雇员 上诉冀为同业争公平权利
导读:户户送外卖员阿俊在送餐途中遭遇交通事故,因被公司认定为自雇人士而非正式员工,导致工伤赔偿问题陷入困境。这一案例引发了社会对外卖骑手权益保护的广泛关注。
45岁的阿俊两年前在屯门送外卖时,遇上交通意外,头骨被撞至凹陷,动了两次开脑手术,留院5个半月,走路、更衣都要重新学习,活动能力和记忆力亦受损,失去部分工作能力。家人事后向外卖平台户户送追讨赔偿,惟公司视外卖员为自雇人士,没有劳工保险,只能经意外保险取得9万多元赔偿。
阿俊打算提出雇员补偿诉讼,但甫在申请法援这步便遭遇挫折,法援署以他“不是一个雇员”为由拒绝,他不服上诉。由于两年申索期限将至,他上月在未有法援上诉结果前,同时入稟区院展开索偿诉讼。阿俊坦言成功机会渺茫,但“希望我件事可以帮下第二啲做外卖嘅人……我覺得係一個公平嘅权利”。
协助他的外卖员权益关注组认为,平台外卖员没议价能力、不能自由选择订单等,实质上存在雇佣关系。户户送发言人则强调“一直非常关注外送专员的工作需要及福祉”,已为“自雇外卖员”免费提供个人意外、收入保障等保险。
意外经过
阿俊原本在机场任職送行李工作,因疫情失業,轉做清潔工,晚上下班後兼任户户送外卖员,每月賺取6000多元外快。2022年12月29日晚上,阿俊如常在屯门送外卖,10时许跟太太说“做多单就收工”,但太太一直没等到阿俊回家,反而收到医院来电——阿俊骑车送外卖途中,撞向岭南大学门口一根灯柱,昏迷送院。
阿俊接受了两次开脑手术,清掉脑内积血,手术后一直在深切治疗部留医。他對意外完全沒有記憶,留院期間意識模糊,只記得口鼻插满喉管,他感到不適曾伸手拔掉喉管。院方為阻他拔除喉管,將他的雙手捆在床上。
他恢复意识时,已是4个多月后,记得在康复大楼接受物理治疗,双手被拉得“好痛好痛”。阿俊的右邊頭骨被撞至凹陷,積血和開腦手術亦令他右腦受損,影響左半身的活動能力,左手左脚变得迟钝,要重新学习走路,左眼视力亦受阻、左耳听觉受损。
意外令阿俊的右邊頭骨有一處凹陷,額角亦留有開刀的疤痕。(攝:Nasha Chan)
出院后的困境
出院后,阿俊行动不便,爬不到楼梯,他们由唐楼搬入临时房屋,医院才让留院5个多月的阿俊出院,太太辞去文员工作,全职照顾丈夫。
脑功能影响阿俊的手脚协调,刚出院时,简单如更衣、穿鞋,他花了几个月时间学习。阿俊形容当时很沮丧,“明明好易㗎,好简单嘅嘢点解我做唔到呢……越著唔到(衣服)就越忟,一忟就著唔到”。事隔两年,太太每天仍要协助阿俊洗澡。
脑功能亦影响阿俊的情绪,出院初期他异常暴躁,须服食精神科药物,时常发太太的脾气,“佢(太太)受咗好多气,好惨㗎”,说毕转身轻拍太太的手,“係呀,辛苦你喇”。
认知错乱、记忆力受损
意外后阿俊的记忆力受损,有次午夜,阿俊因为牙痛醒来,在家附近闲逛,结果迷路,太太半夜三更扑出门找他;阿俊的认知能力也有错乱,今年45岁的他,常常说错自己50多岁。
阿俊亦两度在睡梦中抽搐,其中一次两口子难得去澳门旅游,最后紧急送院。太太日夜担心丈夫,“好似个意外后都仲有阴影……好惊佢自己可能出街会有意外”,她指晚上总是失眠,需要药物辅助。
出院初期,阿俊穿鞋时常左右脚调乱,花了好几个月重新学习。(攝:Nasha Chan)
阿俊早晚要服用防抽筋药、血清素和肝脏药物。(攝:Nasha Chan)
户户送视为“承包商”没购劳保
夫妇二人现时依靠积蓄、伤残津贴生活,阿俊的母親亦幫補租金。阿俊的哥哥在弟弟留院期间,联络户户送索取工傷賠償,才得知戶戶送與外賣員簽下承包商合約,只為外賣員買了個人意外保險,沒有勞工保險,只能申索醫療費和26周病假的薪金,與戶戶送前後拉鋸約一年,於2024年9月取得9萬元賠償。
法援署指非雇员拒批援助
阿俊2023年10月向劳工处求助,处方转介他申请法援,向户户送提出雇员补偿诉讼,但阿俊在申请法援便“卡关”,他的申请在半年后才有回音,法援署拒绝申请,理由是“在意外发生时,你并不是一名雇员”,因此没有合理的诉讼理由。
香港基督教工业委员会项目干事、外卖员权益关注组成员Justine协助阿俊处理法援上訴,由於阿俊的表達能力、反應能力有限,有法律背景的Justine 申請代表阿俊發言但遭拒,只好訓練阿俊的太太陳詞,希望高院司法常務官屆時酌情讓家人協助。關注組成員還模擬了一場聆訊,排练聆讯可能出現的問題。
2024年11月15日,Justine陪同阿俊和太太到金钟政府合署上诉,聆讯在内庭进行,结果Justine和太太获准入庭旁听,但只能要由阿俊亲自发言,现时尚待上诉结果。由於兩年申索期限快將屆滿,關注組去年12月、在未有上訴結果前,繼續協助阿俊入稟提出僱員補償訴訟。
2024年11月,外卖员权益关注组陪同阿俊到金钟政府合署出席上诉聆讯。(《法庭线》记者摄)
关注组:外卖员没议价能力
“有单你就要做㗎喇,唔可以踢,唔可以揀㗎。”
谈到雇员身份不获法援署承認,阿俊的語氣顯得激動起來,他認為外賣員工作受戶戶送許多限制,例如接單、取餐、送餐都要在應用程式確認,亦不能隨便選擇接甚麼訂單,一旦接單率不足八成,便會失去30%的加成,每周會損失數百元。
Justine亦認為,“佢(戶戶送)賣晒廣告話好自由、好彈性,但係當中有好多細節其實都係一啲好明顯嘅控制”。
关注组准备的法援上诉陈词,提到公司对接单率的控制,正正反映外卖员没有很大自由度选择工作内容。上诉陈词另提到,户户送全权决定合约条款、工作指引、定价,外卖员没有任何议价能力,绝非如承包商或自雇人士般经营生意,亦须遵守户户送许多守则和要求,例如不可同时使用多个户户送账户、不能使用未与公司登记的车辆送餐、不可用过长及不合理的時間送餐等。
外卖员亦不能私下与餐厅或食客建立个人关系,他们只是代表户户送送餐,亦没有管理生意的责任,户户送又会随机要求外卖员自拍认证,实际上他们不可能聘用替工;虽然外卖员使用自己的手机、车辆工作,但若没有公司提供的应用程序,他们根本无法工作。
外卖员权益关注组接觸的其他外卖員,跟阿俊一樣被視為自僱人士,無法以僱員補償的標準評定工傷賠償。(《法庭線》記者攝)
关注组:意外保额远低于雇员补偿
Justine指,户户送为阿俊提供的个人意外保险,仅批出9万多元赔偿,但如按照《雇员补偿条例》计算,应可获一倍以上的赔偿。
她解释,户户送的意外保险,工伤病假最多赔偿26周(约6个月)的75%收入。另外,永久丧失工作能力的补偿金额,上限为6.5万美元(约50.4万港元)。阿俊为申领补偿,须先自费索取医疗报告,交給保险公司評定賠償。醫療報告評估阿俊喪失10至15%工作能力,最後保險公司以10%計算,連同工傷病假和醫療費,批出9萬多港元賠償。
若根据《雇员补偿条例》下的工伤病假计算,最高则可达两年收入的80%,而永久丧失工作能力的补偿金,最少有53.7万元(2023年4月增至55.2万元),上限为341万元(2023年4月增至350万元)。实际金额按丧失工作能力的程度计算,以阿俊于2022年因工受伤为例,失去10%的工作能力,至少可获约5.4万元补偿。
Justine补充,劳工处亦会安排雇员索取医疗报告评估工作能力,毋须阿俊自行处理,连同《雇员补偿条例》列出额外的照顾补偿,包括赔偿太太辞工照顾丈夫带来的损失,Justine估计阿俊应取得20多万元赔偿。
Justine重申,不论户户送与外卖员签订什么合约,法庭仍需评估双方是否存在雇佣关系,若雇佣关系获得承认,户户送须根据《雇员补偿条例》赔偿。她又指,即使阿俊在意外时没戴头盔驾驶电动滑板车,雇员补偿的精神是“不问对错”,只要有雇佣关系,不论工伤是因谁的疏忽造成,“只要喺工作期間發生意外,僱主已經有責任”。
另一外卖员上月申索败诉
物流平台Zeek的车手2023年成功追讨欠薪,雇佣关系获劳资审裁处承认,没有参与诉讼的车手,事后亦获劳工处承认雇佣关系,循破产欠薪基金取回欠薪。关注组认为阿俊的处境与Zeek车手相似,法援署评估外卖员是否平台的雇员时,应参考Zeek的个案。
不过,2024年11月一名尼泊尔籍户户送外卖员在区院败诉,法庭裁定户户送与外卖员没有雇佣关系,剔除原告的雇佣补偿申索,又认为Zeek车手与户户送外卖员的工作性质不同,例如外賣員毋須報更上班、毋須依從特定的行車路線、可以自由踢單、亦可以聘用替工。(见另稿)
Justine相信,该案件的原告人正因為没有法援、没有律师代表下败诉,又认为这宗案件的参考价值有限,因很多户户送的實際操作、外賣員的實際工作情況,法庭均没納入考慮,可能也沒機會在法庭上充分表述。
阿俊:胜诉不高仍想争取
眼见他人追讨失败,阿俊和太太也觉得胜诉的机会不高,太太坦言“其实我覺得個機會好微㗎,但係如果而家佢(阿俊)咁樣都係,法援都幫唔到佢去爭取啲咩呢,如果第時……有人可能死亡都冇得(賠償),咁點算呢?”
即使成功机会渺茫,阿俊也想讨回公道,“即係太苛刻喇,佢哋(户户送)啲行為,想帮外卖员争返口氣,唔係争返口氣,我觉得係一个公平的权利”。
阿俊和太太都覺得成功索償的機會很微,但仍希望為其他外賣員爭取公平權利。(攝:Nasha Chan)
在太太一年半悉心照顾下,现在阿俊毋须撑拐杖走路,虽然步履仍有不稳,但可以自己在屋邨範圍散步。在太太幾個月指導下,阿俊早上散步回家,懂得翻熱即食點心做早餐,下午會在社區會堂學跑步、詠春,也參加義工活動,打電話關心區內長者,生活慢慢變得充實。
百餘呎的臨時房屋單位,只放得下窄版雙人床、抽屜櫃和簡單廚具,其餘的空間放滿了兩口子喜歡的卡通人物玩偶,點綴苦中的一點甜。
阿俊家中摆满他喜爱的多啦A梦精品。(攝:Nasha Chan)
以往夫婦二人都有正職,膝下沒有子女,即使薪水不多,也生活無憂、足以供養父母,现在反過來要母親資助租金,阿俊坦言難受。但因視力和活動能力受損,他無法重投運送行李或外賣工作,醫生暫時仍評估他不適宜工作。
每周的物理治療雖然很痛苦,但阿俊都一一出席,希望盡快恢復活動能力,“我最想係快啲好返、做嘢,我最想做嘢搵返錢,幾個月冇做嘢喇”。
太太再次糾正,指他已經停工兩年了。她向記者解釋,丈夫的時間觀念仍然錯亂,也不知他將來能否就業。
新一年,两夫妻说希望法援上诉得直,可以取得赔偿帮补生活,更希望阿俊身体越来越好。他们正在申请恩恤公屋,希望搬回家人附近,可以互相照应,让太太重投职场,早日自力更生。
阿俊的依然难以屈曲左脚,他每天努力复健,希望尽快复工。(攝:Nasha Chan)
住在临时房屋的阿俊两夫婦希望早日上楼,太太亦期盼重投职场。(攝:Nasha Chan)
户户送:免费为自雇外卖员提供意外保险
户户送香港区发言人回覆《法庭线》查询指,户户送由2018年10月起为香港所有自雇外卖员“提供百分百免费保险保障”,包括个人意外保险、收入保障及公共意外责任保险,最近亦提升了相关保险计划,“让外送专员的保障更為全面”,有关保障适用於外賣員上線期間及下線後一小時,若外賣員因受傷而無法繼續工作,可直接向保險公司申領賠償。
户户送强调“我们视外送专员为户户送的重要合作伙伴,并一直非常关注外送专员的工作需要及福祉”,未来将会继续为外卖员提供保障,完善外卖员的支援配套。
劳工处:合约称自雇 实质可有雇佣关系
劳工处表示,由2021年至2024年11月(劳工处由2021年开始备存相关数字),接获共80宗有关数码平台工作者的雇员补偿声请,当中28宗获雇主支付补偿(其中3宗雇主与雇员达成和解,4宗是法庭作出裁决),45宗申索人撤销申索或未有继续申索。
处方又指,“一名人士的真正身分是否雇员,并非取決於其職位或合約名稱,而是視乎其所提供服務的具體情況”,即使根据双方订立的合约,一名数码平台工作者被稱為自僱人士或承包人,但彼此實質上存在僱傭關係,有關公司便需履行在《僱員補償條例》等勞工法例下的責任。
《法庭线》另询問法律援助署,為何花半年處理阿俊的個案,超出署方3個月內通知申請結果的服務承諾。法援署回覆指“不會評論個別個案”,另基於《個人資料(私隱)條例》及《法律援助條例》的規定,未經有關人士的同意,不能披露任何與個案有關的資料。
DCEC2735/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