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科克托《美女与野兽》的诞生
让·科克托《美女与野兽》的诞生
《美女与野兽》是科克托(Jean Cocteau)自《诗人之血》之后导演的首部长片,也是他最杰出的诗篇之一,被公认为是有史以来最迷人的电影之一。这部电影让所有参与制作者都感到自豪,也让勒普兰斯·德博蒙夫人(Mme Leprince de Beaumont)的18世纪童话焕发出新的魅力。
《美女与野兽》是科克托(Jean Cocteau)自《诗人之血》之后导演的首部长片、也是他此外最好的诗篇,被公认为是有史以来最迷人的电影之一。它让所有参与制作者与有荣焉,让这部勒普兰斯·德博蒙夫人(Mme Leprince de Beaumont)的18 世纪童话焕发出新的魅力。
让·马莱 (Jean Marais)曾经表示,这部电影是他以小“演”大的成功之作。在电影里,他的脸上覆盖着野兽的皮毛和獠牙,他的身上包裹着天鹅绒,他的手上套着爪子。可爱的朱赛特·黛 (Josette Day) 扮演电影中的美女,一个善良的乡下姑娘,她聪明伶俐,如舞者般优雅,引得科克托毫无保留地赞赏;而她、扮演她坏姐妹的女演员们、以及其他所有演员的谈吐、举止、衣着出色地构成了一幅幅宛如维米尔(Johannes Veermer)与勒南(Louis Le Nain)画笔下的舞台造型。
由克里斯蒂安·贝拉尔 (Christian Bérard) 操刀的服装和化妆有着古斯塔夫·多雷 (Gustave Doré) 式奢华,在风格与精髓上都让人想起巴克斯特(Léon Bakst)设计的芭蕾舞服装。科克托在贝拉尔身上找到了知音,两位奇幻大师都是反现代的、新巴洛克式的毕加索《游行》的继承者;他镜头下的名场面譬如从帷幔中伸出、抓住在空中点燃的大枝形烛台的人类手臂,少女石柱昏暗、冒着烟的移动的眼睛,成对的路易十四土耳其大理石半身像,皆为梦幻的影像赋予高贵的气质,正如——我不得不再次提到他早期的电影——《诗人的血》中一样。亨利·阿莱坎 (Henri Alekan) 给科克托提供了他想要的摄影色调,“手工抛光的老旧银器般的柔和光芒”,使摇曳的白色纱帘、变成珍珠的眼泪显得尤为精致。
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马莱的野兽面具,一副非凡的杰作,比他在电影结尾时变身为明信片中的白马王子更加漂亮、更加吸引人。在他的自传中,马莱谈到了这一点:
“为了打造我的面具,我们请到了庞特先生,一位年长的绅士,一位真正的天才,他是那种让你意识到一个人可以热情地热爱自己无论是什么工作的人之一。他花了很多心思来构思如何让面具看起来像我自己的脸,而不影响面具的活动性。他做了一个石膏,废寝忘食地捣鼓它。我经常带着穆卢克(Moulouk)一起去看他,这只狗教会了我们一些东西:不均匀、蓬松和斑驳的皮毛看起来栩栩如生,这都是穆卢克的功劳。庞特先生把我的面具做得像假发一样,毛发粘在织物上,但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个一直到眼睛,第二个一直到上唇,第三个到脖子的根部......我每天要花 5 个小时来化妆——然后在影棚里呆 13 个小时。由于牙齿上附着獠牙,我只能一勺一勺地吃糊状物。在拍摄间歇,我几乎不敢张开嘴,以免妆容脱落;没有人听得懂我说什么,我对此很生气。
“在我看来,”科克托写道,“一个人必须有马莱对工作的热情和对狗的奉献,才能像他一样抛弃人性保持兽性。”
一般的制片人都不愿意拍摄这部电影。尽管作为一项专业化和商业化的项目,《美女与野兽》有着高薪明星、令人艳羡的工会、谨慎的保险公司以及高蒙公司的预算融资,但是仍然克服了许多艰巨的挑战。像大多数参战国一样,战后的法国一贫如洗;科克托本人当时正在接收来自加利福尼亚的让-皮埃尔·奥蒙特(Jean-Pierre Aumont)的食品救济,当他生病时,他打的是美国的青霉素;一切都供不应求。旧相机卡住,旧镜头出现缺陷,胶卷全是不同的规格,电路自己中断或被政府掐断;服装的面料选择很少;为了拍摄农家洗衣的场景,他们到处寻找没有打补丁的床单;贝拉的床帘被从片场偷走了。场内场外常见科克托式巧合和矛盾。人们在图尔郊外拍摄贝拉家的庄园里发现了一张科克托朗诵自己写的诗歌的唱片;作为一个片场,这个地方是完美的——但它靠近一个军用机场,虽然得到了基地指挥官的好意,但指挥官要么健忘、要么是一个不守信用的人,因此飞行训练经常干扰录音。位于桑利斯附近的拉雷城堡用于野兽城堡的外景拍摄,城堡有着“法国最奇异的公园”,在高高的女儿墙上,一排梦幻般的猎犬雕塑映衬着天空;这也使它成为一个合适的拍摄地——但在北面,雨一直下。(前来观看拍摄的当地儿童,被灌木丛中蹦出的野兽吓跑。)就在需要鹿的尸体时,巴黎的野生动物批发市场开始罢工。大多数卡司都不是省油的灯。开机后,科克托被所患的湿疹所折磨,毁容严重,以至于他有一段时间戴着“黑纸做的面纱,用衣夹固定在帽檐上,在眼睛和嘴巴处留了洞”;接着又患上了黄疸,在巴斯德研究所住院,期间拍摄被迫中断。他在拍摄期间保存的日记,启发了后来许多记叙电影制作的花絮,这部日记的独特之处在于它是由艺术家兼电影制作人本人自己写的,上面写满了医生的名字。(皮肤病令人发狂的滋扰是科克托在 1946-47 年期间一度复吸的原因之一。1947 年 1 月 23 日,《Franc-Tireur》报纸发表了他在一群被传唤到司法宫的瘾君子中的照片——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未摆姿势的照片之一。在后来的几年里,科克托似乎都在有节制地复吸。)
《美女与野兽》的拍摄对科克托来说有一种魅力,让人想起他在迪亚吉列夫(Diaghilev)芭蕾舞团的日子,那种身为勤劳的神圣怪物家庭的一员的感觉;从庄园搬到城堡,再到巴黎电影制片厂,他们就像江湖骗子一样;科克托的日记颂扬了公司的友情和善意——演员们对彼此精神崩溃的容忍,他们在片场和剧院之间忙碌地穿梭,其中一些演员同时也在出演戏剧,他们对表演的把握所表现出的熟练和敬意,他们在需要救场时屡试不爽的即兴表演,拍摄第一次样片之后片场清扫工的赞美,野餐时喝的武弗雷葡萄酒,演员和工作人员在休息时打牌,马莱在一个午夜穿着衣服滑稽地跳入喷泉,与图尔人民一起庆祝他们解放一周年。“我想,”科克托写道,“这些辛勤工作的日子何尝不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充满友谊、善意的分歧、欢笑,每一刻都获益良多。”分别是多愁善感的。“我们今晚就要工作了。最后一晚。我知道没有什么比一部电影结束更悲伤的了,一个已经建立了感情纽带的团队就要解散了。”
在剪辑之后、在与奥里克(Georges Auric)的音乐同步之后——奥里克是《诗人之血》中唯一一位继续与科克托合作《美女与野兽》的业内人士——这部电影在若因维利工作室的技术人员面前首次面向观众放映。邀请函写在工作室的黑板上;日期已确保每个人都有空。“那些工作人员们对这部电影的喜爱令人永生难忘。这是对我最大的回报。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个由一群工作人员们组织的仪式,他们的职业就是包装梦想。”那天晚上,日记的结尾是:“之后,十点,我与贝拉尔、鲍里斯、奥里克、让·马莱、克劳德·伊贝利亚(电影剪辑师)在巴黎皇家宫殿共进晚餐,我们彼此承诺永远合作。愿命运永远不会将我们分开。”
(摘自弗朗西斯·斯蒂格穆勒 (Francis Steegmuller)《Cocteau: A Biography》1970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