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LGBT群体赢得“意外胜利”:用56年前的法律反对今日的歧视
美国LGBT群体赢得“意外胜利”:用56年前的法律反对今日的歧视
2020年6月15日,美国最高法院作出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裁决:裁定LGBT群体受《民权法》保护,禁止基于性取向和性别认同的就业歧视。这一裁决不仅为LGBT群体赢得了重要的法律保障,也体现了美国司法体系在人权保护方面的进步。
艾梅·斯蒂芬斯(Aimee Stephens)病故一个月后,她长达近七年的维权赢得了一场意外的、同时也是突破性的胜利。
当地时间2020年6月15日,美国最高法院裁定,女同性恋、男同性恋、双性恋和跨性别(LGBT)雇员受《民权法》保护。这一反歧视裁定具有里程碑意义。
1964年美国《民权法》第七章规定,禁止针对“种族、肤色、宗教、性别或民族出身”的歧视。其中的“性别”是否涵盖同性恋和跨性别群体,是争议的焦点。
美国最高法院这一裁定表示,《民权法》禁止“性别”歧视也适用于同性恋和跨性别群体。值得注意的是,最高法院的9名大法官当中,两名共和党任命的保守派大法官站到了四名自由派大法官一边,以6票赞成、3票反对的结果作出了上述裁定。大法官尼尔·戈萨奇在发表多数意见时写道:“仅因员工是同性恋或跨性别者而解雇员工的雇主违反了法律。”
2015年,美国最高法院曾以5∶4的投票结果历史性地裁定同性婚姻在全美合法。(详见《美国:同性恋赢了,最高法院赢了没》)国际法促进中心执行主任刘毅强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他认为这次的裁定意义更重大:“裁定可以结婚,受益的只是性少数群体;而裁定禁止歧视性少数,是对每一个美国公民都提出了要求,也会产生积极的国际影响。”
联合国人权专家博尔洛斯(Victor Madrigal-Borloz)评论称,性少数和多元性别者常常被社会所排斥,并最终陷入贫困,美国最高法院的裁定“向着打破这一歧视的恶性循环迈出了重要一步”。
对LGBT群体来说,这次胜利颇有些意外。(视觉中国/图)
三起案件,两名当事人未能见证
“认识你们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我把你们都当成朋友。我必须向你们坦白的事令我难以开口,我鼓起了全部勇气。……我一辈子都挣扎在对自己的性别认同障碍中。多年来,我一直隐藏得很好。……在爱妻的支持下,我已经决定成为那个我认同的自己。……虽然这样做会给我的朋友和家人带来痛苦,但我必须如此,为了获得我内心的安宁、终结我灵魂的痛苦。”
2013年7月,在G.R.Harris殡仪馆工作多年的艾梅·斯蒂芬斯给雇主及同事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自己将做变性手术,并在假期结束后以女性的身份及着装回来上班。
结果,收到信的殡仪馆老板将其解雇。
斯蒂芬斯向密歇根州的美国公民自由联盟(ACLU)寻求帮助,该联盟联络了平等就业委员会(EEOC)。平等就业委员会进行调查后认为,G.R.Harris殡仪馆解雇斯蒂芬斯的做法违反了《民权法》禁止性别歧视的法规,并在2014年代表斯蒂芬斯起诉其前雇主。G.R.Harris殡仪馆聘请的律师以宗教自由权辩护。
2016年,初审法院接受了G.R.Harris殡仪馆的辩护,斯蒂芬斯败诉。2018年3月,巡回法院推翻了初审法院的判决,裁定《民权法》保护跨性别雇员免受歧视,雇主的宗教信仰并不是违反联邦反歧视法规的正当理由。同年7月,G.R.Harris殡仪馆上诉到最高法院。
2019年10月8日,美国最高法院开庭听审此案。这也是美国最高法院第一次审理涉及跨性别者权利的案件。
同一天,最高法院还审理了另外两起公民因同性恋身份曝光而失业的案件:佐治亚州的杰拉德·博斯托克(Gerald Bostock)在加入一个同性恋垒球联盟后,被他所工作的县儿童福利机构解雇;跳伞教练唐纳德·扎尔达(Donald Zarda)在提到自己是同性恋的几天后也失去了工作。
这三起案件都涉及对1964年《民权法》禁止性别歧视的理解。经过数月的审理,2020年6月15日,美国最高法院对三起案件作出最终裁定:雇主因员工是同性恋或跨性别者而解雇员工的做法违法。
不过,斯蒂芬斯和扎尔达都未能亲眼见证最高法院作出这一裁定。2014年,扎尔达在一次跳伞事故中身亡。2020年5月,59岁的斯蒂芬斯因肾衰竭并发症去世,此时距离“最终的胜利”仅剩一个月。
保守派大法官“倒戈”
刘毅强认为,美国最高法院的裁定是“一次正常的判决”:“性别平等不只是男性与女性的平等,还包括各种性取向与性别认同都不受歧视,这在比较‘进步’的社会应该已经成为共识了。”
但在部分美国公众看来,最高法院6∶3的投票结果确实超出预期。《纽约时报》就称其为“性少数群体的意外胜利”。
在2015年同性婚姻合法的裁定中,中间派大法官安东尼·肯尼迪和4位自由派大法官史蒂芬·布雷耶、鲁思·金斯伯格、索尼娅·索托马约尔、艾蕾娜·卡根组成多数意见,支持同性婚姻合法。立场相对保守的4位大法官约翰·罗伯茨(首席)、安东宁·斯卡利亚、塞缪尔·阿利托以及克拉伦斯·托马斯表示异议。
因为在这一重要判决上支持了性少数群体,肯尼迪大法官被视为同性平权运动的“英雄”。但他在2018年7月退休了,美国总统特朗普提名立场保守的布雷特·卡瓦诺接替肯尼迪成为大法官。
此前的2016年1月,大法官安东宁·斯卡利亚去世,特朗普任命了保守派的法官尼尔·戈萨奇接替。2018年卡瓦诺大法官就任后,美国最高法院形成了5位保守派大法官、4位自由派大法官的格局,并延续至今。
美国性少数群体一度担心,占多数的保守派大法官会像反对同性婚姻合法一样,也反对法律平等保护性少数群体的就业权利,在斯蒂芬斯等案件中作出不利裁决。
然而这一次,两名保守派大法官——罗伯茨和戈萨奇,都加入了支持保护性少数群体权利的阵营,和4位自由派大法官在投票中形成了多数。
通常,最高法院判决由组成多数意见的大法官中最年长者执笔,但首席大法官罗伯茨这次指定了戈萨奇撰写多数意见。考虑到戈萨奇还是特朗普任命的首位保守派大法官,有美国媒体称这一安排“具有讽刺意味”。
“这说明,在具体议题上,每名大法官都会因自身对法律的理解不同而产生不同看法,不能仅凭他分属自由派或保守派就预测他一定加入某一阵营。”一位长期观察美国最高法院的学者表示,罗伯茨一向是一位“摇摆”的保守派大法官,在以前的医保法案诉讼中就曾与自由派站在一起。
至于戈萨奇大法官的“倒戈”,上述学者分析,不排除是因为戈萨奇意识到,在罗伯茨大法官加入自由派后,无论他如何选择,都无法撼动最终的结果。“他选择加入胜利的一边,还能争取由他来撰写多数意见,把他的一些思路加入这份注定具有历史意义的判决中。”
“倒戈”的保守派大法官戈萨奇。(资料图/图)
反对的理由:立法还是释法?
“只有一个词能形容法院今日所为:立法。法院公布的文件形式上是解释法令的司法意见,实则具有欺骗性。”阿利托大法官在他撰写的冗长的异议意见中,开宗明义地表达了对多数意见的不满。
在审理斯蒂芬斯等三起案件中,大法官应如何理解1964年《民权法》禁止性别歧视的规定?阿利托大法官的异议集中于一点:这部半个世纪前制定的保护公民权利的法律,在使用“性别”一词时,并未涵盖“性取向”与“性别认同”的含义。
“如果对生活在1964年的每一个美国人进行调查,很难发现有人会赞同‘基于性别的歧视’意味着‘基于性倾向的歧视’,更不要说‘性别认同’了——这个词在当时都是未知的。”阿利托将多数意见比作一艘“海盗船”:“它在文本主义的旗帜下航行,但实际上代表着斯卡利亚大法官所谴责的那种法律诠释方式,即认为法院应该‘更新’旧的法令以便更好地反映当下社会的价值观。”
类似的反对理由并非第一次出现。在2015年最高法院作出同性婚姻合法的判决后,首席大法官罗伯茨就在异议意见中指出,判决最严重的错谬在于,最高法院充当了立法者,持多数意见的大法官将自己对于“婚姻”的定义强加于公众之上。当时他两次诘问:“我们以为我们是谁?”
这一次,在罗伯茨大法官支持了自由派立场之后,“法院不应造法”的异议立场由剩余三位保守派大法官继续坚守。
同样从保守派“倒戈”的戈萨奇大法官在他撰写的多数意见中承认,“法院通常是按照法令颁布时普通公众的理解来解释法律的。”在这一点上,他与异议大法官并无分歧。然而,在一段论述后,戈萨奇话锋一转:“但是,起草者想象力的限制不构成忽视法律需求的理由。”
“只有写下来的文字才是法律,但所有人都有权从中受益。”戈萨奇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