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金银器的巅峰之作
波斯金银器的巅峰之作
伊朗史称波斯,历史上是世界文明荟萃的中心。在世界各大博物馆中,波斯文物种类丰富,其中金银器类文物数量之多、形制之丰富、制作之精湛令人印象深刻。本文将聚焦前伊斯兰时期的波斯金银器,透过这些依然闪光的贵金属艺术品,了解古代波斯人的生活与信仰。
古埃兰时期:牛科动物登场
紧邻两河流域的伊朗高原金属矿藏丰富,早在波斯人迁至此地前,当地的古埃兰人已能制作出工艺精湛的金属器。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有一件精致小巧的银质公牛跪像,制作于公元前3100~前2900年古埃兰时期,长着公牛的头、人的身躯,牛蹄握着一个带嘴的容器。尽管学界尚未知其确切用途和含义,但从出土时公牛像旁发现的布料痕迹可以推测,它是有意被埋起来的,可能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
手持带嘴容器的公牛跪像,银质,伊朗西部,公元前3100~前2900年古埃兰时期,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到了公元前1000年左右,草原民族的后裔米底人和波斯人来到伊朗西南部。这一时期出现了更具特色的金属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藏的一个瞪羚金杯便是其中的代表。金杯出土于伊朗北部、里海西南部的马利克,上面有4头瞪羚,其头部突出,是圆雕(又称立雕,雕塑表现手法之一,即在立体物上雕出不附在任何背景上、可以各种角度观赏的立体形象),肢体是浮雕,上面的花纹细致勾勒出瞪羚的毛皮和肌肉,散发着一股自然主义之风。在制作工艺上,金杯有两个特点:瞪羚的头部是单独做好后焊接在杯身上的;瞪羚身体部分的制作方法称为锤鍱(yè),即利用金银等质地柔软、延展性强的特点,从内侧或背面锤敲,从而在正面形成凸起的图案。
瞪羚金杯,公元前1000年左右,伊朗北部里海地区,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尽管在马利克墓葬中出土了很多金属器物和陶制人像,但因未发现相关的文字或定居点信息,人们尚不清楚这件文物的更多信息。
波斯第一帝国:黄金翼狮酒器和来通
公元前6世纪,波斯与米底人通婚的后代居鲁士统一波斯,建立阿契美尼德王朝,史称波斯第一帝国。美国耶鲁大学法学教授埃米·舒阿认为,阿契美尼德王朝“在它上升时期,按照当时标准,至少是一个非常多元化的、宽容的国家”。在艺术方面,该王朝建造了宏伟宫殿,遗留至今的高大石柱、动物雕塑、浮雕等依然透露着昔日帝国的恢宏气象,而当时的金银器制造亦相当繁盛。据史料记载,公元前330年亚历山大大帝毁灭波斯帝国时,仅从苏萨王宫就掠走3.9万件金银器。
从工艺上看,波斯第一帝国时期的金属加工不仅继承了古代传统,还吸收借鉴了周边地区,如亚述、米底、新巴比伦、埃及等外来文化的艺术式样,创造出独具一格的艺术风格。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中收藏的一件翼狮黄金酒器让人一眼看去就能感受到狮子的威严,且长着翅膀,说明具有超自然的力量。这件酒器制作技艺之高可从两个细节体现出来:一是酒器的杯身顶端杯沿的下侧,有极细的螺旋状金线缠绕着,金线长达41米,共缠绕了44圈;二是酒器是由几个部分焊接在一起的,但焊接的痕迹很小,给人以浑然一体之感。
翼狮酒器(左),约公元前5世纪, 黄金,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公羊来通酒器(右),约公元前5世纪中期,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陈列在翼狮酒器右侧的是以公羊上半身为装饰的酒器——来通杯。很多人称之为角形杯,不过严格意义上讲二者是有区别的,来通杯的兽首前端有口,而角形杯的底端是封闭的。“来通”一词来自希腊语,意为“流动”。虽然这个词来自希腊,但来通酒器却是从古波斯传到希腊的。
来通杯,帕提亚王朝时代,银质,美国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动物形象在亚洲西南部的早期历史文物中经常出现,如狮子、公牛、鹰等野生的凶猛动物,人们或者把它们融进神话体系,代表某种神力,或让它们化身为神兽,彰显王者的力量与权威,并成为王权的守护神。还有很多文物展现驯养动物的形态,如狗、羊、驴、猪及猫等,这些动物也是最先在亚洲西南部被驯化的。一些护身符或地基中的文物可见家畜形象,可能用于某些仪式,或者祈求神的庇护和丰收。
塞琉古与帕提亚:吹来希腊风
公元前323年,亚历山大大帝去世,他的部下分割了他打下的帝国江山。波斯帝国东部的领土以及叙利亚、亚美尼亚,由其部下塞琉古统治,史称塞琉古王朝。在艺术文化领域,这个马其顿王朝给波斯吹来希腊风。
公元前3世纪中期,中亚里海东岸一个叫帕尼的游牧民族迁居波斯帕提亚省,他们后来占领了北部地区,又征服了伊朗西部、两河流域,重新夺回阿契美尼德王朝时期的领土,建立帕提亚帝国(公元前247年~公元224年),也称安息帝国。帕提亚王朝的艺术风格同样受到了希腊艺术和宗教的影响。
帕提亚帝国时期,两河流域的历史名城尼尼微和大部分两河流域都是其领土,出土于这些地方的黄金耳饰也透露出当时人们的审美风尚和趣味。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有一个出土于尼尼微的耳饰,上部是个小孩形态的装饰,据说代表儿时的酒神狄俄尼索斯或小爱神厄洛斯;下面是葡萄酒囊状吊坠,形制很像安法拉瓶。“安法拉”来自希腊语,是古代广泛流行于地中海沿岸的一种容器,通常有两个垂直的把手,主要用于装酒,也装橄榄油、蜂蜜、牛奶、鱼干、谷物或者水。它旁边那个耳饰的吊坠也很像安法拉瓶,其下部还有很多小石榴形状的装饰。在中东和地中海地区,人们认为石榴多籽,又有血红之色,被视为吉祥之物,代表新生与后代繁盛。
葡萄酒囊形状的耳饰(上),约公元前2~公元1世纪,黄金,可能来自尼尼微(今伊拉克北部);耳饰(下),约公元1~2世纪,黄金,两河流域或伊朗,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波斯第二帝国:银盘与胡瓶
公元224年,伊朗南部萨珊家族的阿尔达希尔推翻了帕提亚最后一位统治者,建立萨珊王朝(公元226~651年),迁都泰西封(今伊拉克境内),史称波斯第二帝国。从出土的金银器数量、类型和加工工艺来看,萨珊王朝的金银器发展到一个新高度,美国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收藏的一件鎏金银盘就是该王朝金银器艺术的代表作。这件银盘呈现的是萨珊国王沙普尔二世(Shapur II,309-379)骑在马上狩猎的情景,一头野猪已被征服在马下,另一头也即将命丧王者箭下。
自古以来,狩猎就与王权联系在一起。最早的国王狩猎画面出现在公元前3400年左右两河流域的乌鲁克城邦,一块当时的石碑上刻有国王猎取一头狮子。到了萨珊王朝,国王狩猎主题经常展现在银盘上。这些银盘主要用作摆件。另外,国王的王冠上有一个球形装饰,代表日月的光明,与琐罗亚斯德教关系密切。琐罗亚斯德教是古代波斯人尊奉的一种古老宗教,在阿契美尼德王朝和萨珊王朝时期都被尊奉为国教,但在阿拉伯人入侵波斯后被伊斯兰教排斥,如今琐罗亚斯德教信徒主要分布在印度、伊拉克、叙利亚和美国,也有少量在伊朗。
这件藏品在制作工艺上先以锤凿方式塑形,再以锤鍱方式在背面加工,创造浮雕效果。另一种比较特别的方法是压接,即单独铸造一个部件,然后把它的边缘嵌进形状吻合的雕边里,进而形成更立体的装饰效果,这一技法体现在银盘下方野猪后臀部掉落的部分。
美国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还收藏了一件装饰动植物花纹的鎏金银盘。盘子虽然有些残缺不全,但仍能感受到整体的图案设计。盘子底部是波纹均匀的水面,有鱼和类似野鸭的动物在游泳,上面是连绵起伏的山,之上有茂盛的葡萄藤,中间最粗的两株互相缠绕,向上延伸,旁边有站立的动物,藤枝上还有不少鸟。目前,专家还不清楚此盘的具体用途,但可以肯定的是,盘子边缘处有均匀分布的孔洞,它最初应该是固定在其他物品上的。
鎏金银盘,萨珊波斯王朝,约4世纪,美国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葡萄藤装饰在萨珊王朝后期很流行,这一图案源于希腊神话中的酒神狄俄尼索斯,其最具辨识度的圣物之一就是葡萄藤,象征重生和旺盛的繁殖力。在波斯文明中,葡萄藤还会让人联想到生命树,它是波斯神话和琐罗亚斯德教中流传的一种圣树。在萨珊时期,动物围绕葡萄藤站立的艺术品并不少见。有分析说,动物肉(尤其是羊肉)和葡萄是古代伊朗人的重要食物,以它们为主题制成的工艺品装饰宅邸或宫殿,可能是为了显示财富或预示繁荣。另外,成对动物相对而立,也可能寄托着人们对美满婚姻和后代繁盛的期待。
以葡萄藤和山羊装饰的鎏金银盘,美国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装饰动植物花纹的鎏金银盘,萨珊波斯王朝,约7世纪,美国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胡瓶是另一种具有波斯特色的金银器,一般用于饮酒,尤其是葡萄酒,也用来饮用乳品或烧水煮茶。美国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收藏的两件胡瓶,略大些的那个上面装饰着两对女子,第一对女子手拿响板正在跳舞,第二对女子则手拿火炬,她们身姿妖娆,衣着暴露,身上装饰有项链、手镯、脚链等饰物。这种形象不是波斯女性的传统形象,有专家认为这一风格可能受到罗马艺术的影响,比如她们像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喜欢疯狂跳舞的女随从。但在罗马和拜占庭艺术中又没有十分相近的原型,所以猜测萨珊艺术可能又有印度艺术的影子,比如这些女性的身材比例、外形、双脚的位置和臀部的扭摆方式和印度艺术中的理想女性美十分相近。另一个胡瓶的瓶身上有三个女子,她们的形象姿态相近,只是手里拿的东西不同:一个两手拿着花朵和鸟,一个拿着孔雀和盖果,另一个一手托水果一手牵小孩。一般认为,这个女子形象代表着琐罗亚斯德教中的女神——阿娜希塔,她是掌管江河的水神,也是生育之神。两个胡瓶的装饰有个相同之处——联珠纹,是由连续的圆珠组成的圆形图案。虽然这种纹样并非波斯独创,但在萨珊波斯时代,它与琐罗亚斯德教的思想结合,圆形中常配有各种神兽形象,具有独特的思想内涵,这些小圆珠也代表着神圣之光。这两只胡瓶很可能用于正式的宴饮中,这一过程浸润着琐罗亚斯德教的影响:宴饮伊始,祭司先进行祈祷,然后献祭或供奉牛奶、动物脂肪和不发酵面饼,然后大家安静地用餐。
胡瓶,公元6~7世纪,鎏金银器,美国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胡瓶在五胡十六国时期(公元304~439年)传入中国,尤其在唐朝兴盛一时。后人又对其加以改造并融入日常生活和艺术体系中,我们习以为常的管状流酒壶和茶壶,都是由胡瓶演变而来的。
前伊斯兰的波斯帝国虽然与现在的伊朗有很大不同,但波斯帝国留下来的文化遗产成为伊朗高原上厚厚的文化积淀,影响了伊斯兰文明下的伊朗。对于身处东方的我们,在观赏这些一两千年前的文物时,感觉并非全然陌生,它们中的很多早已被我们的祖辈所熟悉,有些元素已融入中国古代文化之中,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本文原文来自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