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雷锋一起在鞍钢的日子
和雷锋一起在鞍钢的日子
在鞍钢党委的全力支持下，南京大学“新中国工业建设口述史”团队完成了对鞍钢108位初期创业者（包括“五百罗汉”的子弟10位）、老工人、老劳模、现任各级各层领导和青年工人的口述史访谈，并从中精选60位亲历者的口述史料，组成此书，展示了以“两参一改三结合”为核心的“鞍钢宪法”的历史渊源与现实作用，以及老工人的艰苦创业和新时期的现代风貌，以实际行动落实了“新四史”研究，并成为“新中国工业建设口述史”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值得一提的是，鞍钢是雷锋同志唯一工作过的工业企业。1958年11月12日，年仅18岁的雷锋响应党的号召，从湖南望城奔赴鞍钢参加祖国钢铁工业建设，并将自己的名字由“雷正兴”改为“雷锋”，决心在鞍钢“打冲锋、当先锋”。雷锋在鞍钢一共工作生活了423天，这段人生经历为雷锋精神的孕育成长奠定了坚实基础，发挥了关键作用。今日特别辑录《为工业中国而斗争：鞍山钢铁公司口述实录（1948—2020）》中一篇雷锋同志在鞍钢的湖南同乡、生前好友易秀珍女士的口述回忆篇章，以飨读者。
亲历者简介
易秀珍，女，1941年生于湖南长沙，雷锋的老乡、工友、好朋友。1958年参加鞍钢招工，与雷锋被编入同一小组，后被分配到三炼焦车间做调火工，雷锋被分配到洗煤车间当推土机手。1959年8月，雷锋和易秀珍先后到弓长岭参加焦化厂新建工作。1961年，由于焦化厂停产，易秀珍被下放，后在弓长岭农场做临时工。自1965年起，在鞍山一个公社办的企业里做车工技术员，直到退休。
在鞍钢工作时期的雷锋（图源：鞍钢集团）
我们 1958 年 11 月 15 日中午到的鞍山，鞍钢派来一个大客车接我们，然后就点名，哪个小组去哪里，我们这个组就被分到了鞍钢化工总厂……分配工种的时候一方面看我们答的卷子，看考试的文化水平，另外还讲政治条件，看家庭出身与政治面貌。雷锋因为在家开过拖拉机，又是团员，就被分配到洗煤车间去开推土机了。像我有点文化，就被分到三炼焦车间当调火工，就是怎样调节高炉煤气、焦炉煤气。我最高兴的是我不倒班，因为我是白天班。宿舍的她们听到雷锋的工种都很羡慕，他开上推土机了，那时候开推土机、拖拉机、汽车，大家都认为是一流的。白天工作的时间我看不到雷锋，只有下班时间我们才能见到面，特别是吃饭的时候，我们都能见着面。这个时候我和雷锋已经很熟悉了，因为这一路走来我们经过这些事也看到雷锋是比较实在、可靠的一个人。我们空闲时间经常在一起，经常坐在一个桌上吃饭，有一天雷锋跟我讲推土机怎么怎么大，我心想哪一天我也要偷偷去看看。那时候一般不允许随便调动工作时间，所以有一天下班换完衣服后我就去了大煤厂，那煤像山似的，左一堆，右一堆，到煤厂里根本找不到雷锋，每个人都是一个样子，各自都穿个大胶鞋，戴着棉帽子，都穿一样的工作服，工作服都是带围脖的，白毛巾围在衣服里头，防止焦粉跑到衣服里头扎人。人从推土机里出来你都不认识他，就眼珠子和牙齿是白的，特别夏天刮点儿风，脸上落点煤灰，像黑包公一样。我一看这煤厂子这么大，雷锋就在露天作业，大龙门吊，好大好大的啊，而且无论外面下着小雪还是大雪，晚上下多大的雨、刮多大的风都是一样，都得去工作，因为我上班都在工作室里，所以我觉得雷锋的工作太累了，真的很不容易。
但是雷锋工作干得非常好，他的师傅说：“我带了这么多徒弟，唯有雷锋是最小的，但是属他学得好，学得也快。”本来跟师傅签订了一年的学习合同，但雷锋只用了四个月就学会了单独操作，而且他不但会操作，还会修。那些师傅都很认同他，一方面，他尊重师傅，爱学能学，不懂就问；另一方面他思想比人家先进，每天能坚持早去晚走，收拾收拾卫生，把现场清理好，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所以雷锋对工作特别上进、尽心、敬业。一般机器坏了，都得请个专门维修的师傅来修……雷锋一想：我开推土机要出事了，白天能找师傅修，晚上怎么办呢？所以他就自己学着修。
鞍钢对我们这些工人是比较关心的，我们来的时候家里穷得都好几个人盖一床破被子，很穷，厂里一看我们这些人，被子、厚衣服什么的都没有，就给我们这些新工人每人发了一床被子、一个棉袄和一双棉鞋。但那时候我们吃得很不好，基本都是玉米面窝窝头，而且当时玉米面窝窝头特别粗糙，还有点儿刺嗓子，不像现在玉米面招人爱。那时候细粮特别少，是定量的，大米、白面每人每月只有4斤。我们吃饭经常跟雷锋在一起，都一样的时间点吃饭、上班，就都往一个桌上凑。雷锋会在食堂买大米饭，但是他从来舍不得自己吃，他用手这么包着，带给我们这几个湖南来的女孩子吃。他说：“我吃什么都行，反正习惯了。”雷锋在吃这方面很关心我们这些老乡，特别是我，他总拿我当个小妹妹似的，所以他都把这些细粮给我们吃。
在鞍钢的第一个春节，就是 1958 年的春节，厂里给我们发了改善券，就能吃点好的，有鱼、有肉还有好点儿的菜之类的，但只能打一份，初一这一天能改善下伙食。那年大年三十那天我是白天班，下班后洗完澡收拾收拾，到宿舍天都黑了，一看离家近的东北人都走了，我心里就不是滋味了，就呜呜地哭起来，就想起家来了。杨必华和张月棋她们都是倒班的，只有我是白天班，在宿舍哭够了我就捂个大被睡觉了。第二天雷锋知道了，一早上他就来了，我一听雷锋敲门喊我，哎哟，忽地又哭了，就好像我见到了自己的一个亲人一样，就是这样的感觉。雷锋站在门口说，“你这样哭也不吃饭，过完春节你还怎么上班？你得赶紧起来吃饭了”，就苦口婆心地跟我说让我起来。其实他已经把饭都打来了，他说：“你要不起来，我也不走，我也不放到桌子上，放在桌子上凉了，你也不会吃。”好吧，我起来了，他把饭放到那了，我把饭吃了一点，但是没吃多少，再好吃我也吃不下去。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对雷锋的印象就更加深刻了，为什么呢？因为雷锋这么体贴我们，真正地做到了关心我们，特别是拿我当一个妹妹来看待，来照顾我。我心里觉得这个人很不错，很可靠的一个人，他对我的关心又增进了我们之间的友谊。
业余时间我和宿舍的三个姐妹会一起参加一些活动，跳舞比较多，雷锋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相对少一点，因为他有自己的安排，比如批改卷子、看书、学习、买书等等，那时候雷锋还当语文老师，所以跟我们一起跳舞的次数不是很多。那时候鞍钢有一个职工俱乐部，离我们宿舍很近，就隔一条马路，一到星期天我们就去。鞍钢条件确实好，周天不用自己洗工作服，单位有洗工作服的部门，大胶鞋破了也有人修，所以到礼拜天我们就没有啥事做了，就可以看看书、跳跳舞，我们看书的时间少一些，可能占三分之一，但雷锋看书花的时间多些，得有三分之二，我们女孩子跳舞更多一些。鞍钢职工俱乐部二楼有一个舞厅，当时在鞍山来说是高级舞厅了，跳舞要1毛钱；化工俱乐部也有舞厅，免费的。但是我们都来鞍钢俱乐部，因为这里的乐队水平要好很多，还有一些苏联专家来跳。我们也动员雷锋跟我们一起去跳舞，他说：“我看没有必要，我们年轻人应该多看点书，多学习。”那我就说了：“你反对跳舞啊？”他说：“那倒不是，也可以跳，不能过。”有一天我们去跳舞，看着他在前面走，我们以为他也想去跳舞呢，结果雷锋是去图书室，鞍钢俱乐部那个大楼里一楼有图书室，二楼是舞厅。我们说：“雷锋，走，跟我们一起去跳舞。”雷锋嗯嗯啊啊地答应了,把舞票也买了，但乐队一开始，雷锋就跑了，跑到一楼看书去了。我们对他老有意见了，说：“好不容易答应跟我们跳舞，怎么又钻到图书室去了？”杨必华跟雷锋是老乡，说话就比较直，她说：“今天我跳舞的心情都没有了，非等到雷锋回来，好好说他一顿。”我跟张月棋说：“对,你就说他吧，‘批评’他吧。”雷锋看书回来后杨必华就说：“你答应跟我们跳舞，舞票也给你买了，为什么又钻到图书室去了？你反对我们跳舞还是对我们跳舞的有看法？”我们就开始“批评”他，雷锋说：“我也不反对跳舞，文艺也应该有，但是我们应该把时间花在学习上，不能浪费宝贵的时间，时间一去不回头，我们应该多学习。”哎呀，我们嘴不服，但心里服。
有一天我们又找雷锋去跳舞，这回他去了，好不容易给他拽去了。雷锋爱穿蓝色的衣服，那天他穿着一件蓝布的旧衣服，一条蓝裤子，那裤子洗得都掉色了，膝盖上补了一个补丁，那补丁还是他补的，我跟张月棋坐着就笑了。跳的时候主要是杨必华跟雷锋跳，他俩挺熟悉，我跟张月棋两个人谁请也不去，两个女生跳，女孩子嘛，那时候还是比较保守的。杨必华很时尚，大家都叫她美女，长得很漂亮，个子也比我高，比我苗条，眉眼也好看，梳个大辫，感觉很有气质。她和张月棋两个长得都挺好的，因为张月棋在家绣过四年花儿，她有钱,穿得也好，我将就巴巴地看起来也行。雷锋那就不行了，穿得不好，所以他在那跳舞时，我们看着雷锋穿的那一身衣服，我就说：“姐……”我喊张姐，她们都是我的姐，我说：“张姐，你看雷锋穿得这么土气不说，裤子上还带着补丁，洗得都发白了，来这个场所也不换一件衣服。”张月棋说：“可不是，但他也没有什么换的，换也是一套旧衣服。”我说：“那你去‘批评’他。”张月棋说：“你没长嘴啊，你为什么就不能‘批评’他?”我说：“你不是姐姐吗？”她说：“你不是和雷锋挺好吗，你们不也是好朋友吗，你为什么不能说呢？”我说：“还是你说吧，要不我们还是等到哪一天找雷锋谈一谈，让他买一套好一点的衣服。”买单时我们看着雷锋，从面貌上看很阳光帅气的。雷锋长的是笑面，不笑也像笑，总是笑眯眯的，很好看的，一笑还有两个酒窝。
1959年五一劳动节，雷锋（后排左一）与7名同在鞍钢工作的湖南老乡去公园游玩时的合影 （图源：鞍钢集团）
有天我下班，正好在路上碰上雷锋，他也下班。我实在憋不住了，我说：“雷锋，你说你，我们说话也不管用，你挣的钱比我们还多，你就不能有件像样的衣服？”因为雷锋有夜班费，所以工资比我们多。我说：“你看你衣服洗得倒是挺干净，但总是那一套，到正式场所，照个相或者跳个舞，你就不会换件衣服？你买一套穿得时间长一点的，还穿得出手的，好一点的衣服。”他说：“那买什么好呢？”我说：“皮夹克是最好的，一年能穿三个季度，只有夏天不能穿，这是最好的东西。料子裤那更不用提了，像样儿，到哪儿都能穿。再买一双鞋，别一年四季走哪儿都是一双胶鞋，还破了，有的地方还洗得发白。”雷锋一想也是，我说：“你还没有负担，不像我挣的钱过几个月还得给家寄去，我弟弟还上学呢，我省吃俭用，自己买点穿的，剩下的就都得给家里寄去。”我还有家，不像雷锋。所以雷锋就买了一个栗子色的皮夹克、蓝色料子裤和一双皮鞋，皮夹克 30 多块钱，料子裤 29 块钱，皮鞋 17 块钱。哎呀，穿上好漂亮，好帅气，看他照片照得就很神气。
后来，鞍钢生产任务很重，焦炭供应不上，就在弓长岭建了一个焦化厂。鞍钢第一次调了 40 多人过去，大部分都是年轻人。雷锋是第一批报名去的，走的时候他送了一个日记本给我，日记本上写着“船，乘风破浪才能前进；人，克服困难才能前行”。就因为雷锋这两句话，随后相差不到半个月，我也申请去了弓长岭，想着自己是共青团员，也应该锻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