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樾与《废医论》 ——近代名人论中医之一
俞樾与《废医论》 ——近代名人论中医之一
俞樾是近代中国主张废除中医的第一人。他在《废医论》中,以严谨的学术态度,对中医进行了深刻的批判。这篇文章详细介绍了俞樾的生平、学术成就以及他对中医的看法,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和历史意义。
俞樾
俞樾(1821——1907),字荫甫,自号曲园居士,浙江省德清县人。清末著名学者、文学家、经学家、古文字学家、书法家。
清道光三十年(1850)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俞樾受咸丰皇帝赏识,放任河南学政。因御史曹登庸劾其“试题割裂经义”而罢官。后移居苏州,潜心学术40余载。治学以经学为主,旁及诸子、史学、训诂,乃至戏曲、诗词、小说、书法等,博大精深。在学术上,俞樾涉猎广泛,不仅研究成果丰硕,更在古典学术之传承。所著凡五百余卷,称《春在堂全书》(今有凤凰出版社2010年版)。《俞樾全集》32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俞樾在学术上求新求异、兼容并包,门下人才济济,名士云集。他是现代诗人、红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俞平伯的曾祖父,章太炎、吴昌硕、日本井上陈政皆出其门下。
俞樾是近代中国主张废除中医第一人。俞樾不仅学术修养深湛,且通晓医理,可处方治病。他在治经之余,对中医典籍研究颇深。在《春在堂全书·读书余录》(《春在堂全书》第二册,凤凰出版社,2010年,页598)中,有“内经素问”篇四十八条,乃其校读《黄帝内经》所做的札记,也是他对中医经典著作“探赜索隐”、“辨讹正误”的结晶。这一思想集中体现在他的两篇医学论著《废医论》和《医药说》中。《废医论》和《医药说》基本涵盖了俞樾的医学观点,他的“医可废,药不可尽废”的观念,构成了中国近代“废医存药”思想之滥觞。
1879年,俞樾发表《废医论》(《俞樾全集》第10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18年,页680),明确提出废除中医的主张,“古者医卜并重”,“古无医也,巫而已矣”,“卜可废,医不可废乎?”“夫医之可废,何也?曰:医无所以治病也。”俞樾后来在《医药论》中,对其废医论有所校正,但仍然坚持“医可废,而药不可尽废”。可以说俞樾是近代中国主张废除中医的始作俑者。按说俞樾通晓中医,应对中医更为推崇,但俞樾通过对《黄帝内经》的考证,却得出了颠覆性的结论。
《废医论》
1878年,俞妻病逝后,俞樾愤于所延请的中医无法挽回家人生命,于是批阅医书,提笔撰就《废医论》。《废医论》收入《俞樾全集·俞楼杂纂》卷45。《废医论》由“本义”、“原医”、“医巫”、“脉虚”、“药虚”、“证古”、“去疾”七篇组成。他在文中激愤地呼吁:“夫医之可废,何也?曰:医无所以治病也”,强烈声讨中医的疗效和存续价值,讥讽其“今之医巫亦一也,吾未见医之胜于巫也”,并认为中药虚妄,“医之所以治病者药也,药则不可恃,脉虚、药虚,斯医亦虚矣”,他认为,“其药之而愈者,乃其不药而愈者也。其不药不愈者,则药之亦不愈;岂独不愈而已,轻病以重,重病以死”,在他看来,中药不仅不治病,而且对人的伤害类似催命甚至致命。
在“本义篇”中,他以《周礼》、《春秋》、《左传》、《史记》为证,指出“古者医卜并重”,“夫医卜一艺耳,……至春秋之世,此二事犹为当世所重。”“太史公作《史记》,扁鹊仓公有传,龟策有传,医卜犹并重也。东汉以后,卜日益衰矣。”“至唐李华遐叔遂有废龟之论,此论出而卜竟废。唐宋以来,医犹盛也。卜可废,医不可废乎?”俞樾认为,古时医巫并重,随着时间的推移,巫卜日渐废止,“卜可废,医不可废乎?”(《俞樾全集》第10册,页680)
在“原医篇”中,他研究史籍发现,《神农本经》并不见于先汉史籍,断言医道未必出自神农。“世传神农始尝百药,而其后黄帝因之,乃与岐伯、鬼臾区之徒著为医书,今《内经》是也。然考之《汉·艺文志》,……而无本草之名。”“汉世固有本草矣,而不云出于神农。”从而得出结论,“本草之书,不出于神农。”这无疑是说《神农》只是伪书。俞樾从根本上否定神农,也就从根本上否定了中医的起源。(《俞樾全集》第10册,页681)
在“医巫篇”,俞樾首先依据《素问·移精变气论》得出“古无医也,巫而已矣。”又据《世本》、《山海经》等古籍论证医巫本为一体。“上古之医不用药石,止以祝由治人之疾,是故,古无医也,巫而已矣。”“称医为巫,古之遗语也,夫醫字亦作毉,古之遗文也。”从古文字学的角度,这个“医”字,也带有巫的特征。他论证道:“世之人贱巫而贵医,不知古之医巫一也,今之医巫亦一也,吾未见医之胜于巫也。”(《俞樾全集》第10册,页682)意思是说,郎中大夫与巫婆神汉原本一体,看病的先生未必比算卦的先生高明,二者都是一回事。
在“脉虚篇”中,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夫医之可废,何也?曰医无所以治病也。医之治病,其要在脉。”“世之医者,莫不曰吾知所以治病也,问其所以治病者,曰脉也。然而今之三部,岂古之所谓三部乎?今之九候,岂古之所谓九候乎?吾不知其所以治病者何也!”俞樾指出《周官》、《素问》、《史记》关于脉象的分析相互矛盾:“昔王充做《论衡》有龙虚、雷虚诸篇,曲园先生本此而做脉虚之篇,脉虚之篇成,而废医之论决。”(《俞樾全集》第10册,页684)
在“药虚篇”中,他以本经为据,揭穿药物灵验的说法。“医家所宗,则由本草一书,……今就其书言之,有上药、中药、下药之分,……今以中品言之,蠲忿忘忧徒虚语耳,未闻冲冠之发对合欢而下垂,向隅之夫见萱草而启齿也。又以上品言之,芝草难得,得之亦未必真,……上药如此,中药如彼,而独执区区下药,欲以夺造化之权、操生死之柄,不亦惑乎?又况本草一经屡经增益,……或物异而名同,或物同而名异,……执古药以治今病,宜其中病者尟矣。……”他指出:“医之所以治病者,药也,药则又不可恃,脉虚,药虚,斯医亦虚矣!曲园先生所以愤然而议废医也。”(《俞樾全集》第10册,页686)
在“证古篇”中,他引用《周礼》、《论证》、《孟子》、《春秋》、《左传》等记载,武王、孔子患病,侍臣与弟子求祷不求医;孔子、孟子均言巫不言医,以及进药如进毒、进药疑弑君的说法,从而得出历史教训:“今之世,为医者日益多,而医之技,则日益苟,且其药之而愈者,乃其不药而愈者也;其不药不愈者,则药之亦不愈;岂独不愈而已,轻病以重,重病以死。……如是而已,不宜妄进药物,欲益而反损也。”(《俞樾全集》第10册,页688)
他在《医药论》(载《俞樾全集·宾萌集》卷六)对上述论战作出微调,他仍然坚持“医不可信”的原则立场,他从古圣先贤的行迹看到这样一副场景,“王季有疾,文王不为求医也。文王有疾,武王不为求医也。武王有疾,周公不为求医也。孔子有疾,子路不为求医也。(孔子的弟子)鲤也死、回也死,孔子深悼之,不为求医也。”不是这些古圣先贤不知医,因为“上古治疾,祝由而已。故古之医,实古之巫。”(《俞樾全集》第11册,页137)因此,医是不可信的。
他接着指出,“医不可信,何以信药?曰所谓药者,非使医生切脉处方、杂书药十数种或数十种合而煮之而饮之也,药乃丸散之类也。丸散之类由来久矣。”(同上书,页138)从“废医”到承认中药是一个重要转折,不过,俞樾所说的中药不是多种原料熬汤煮水的中药,他指的是药效经过验证的膏丹丸散之类的成药。只是在这个意义上,他才婉转地承认,“医可废,而药则不可尽废。”并决绝地宣布,“余谓施药可,施医不可。”(同上书,页139)
俞樾晚年为疾病困扰,曾吟咏一首七律,题为《病中口占》,载《春在堂诗编九》(《俞樾全集》第16册,页234):
景逼桑榆病是常,原非二竖故为殃。
不能坚执废医论,反自营求却疾方。
徒使人间留冗物,恐劳泉下盼归艎,
最怜儿妇清晨起,苦为衰翁药饵忙。
望文生义,似乎这个久病不起的耄耋老人并未坚持《废医论》的主张,也在寻找疗治之方。甚至为儿媳起早为他配药而于心不忍。
与近代提出废医的几位后来者的西化背景不同,俞樾却是一位典型的中国古典文化的卫道者,在清代经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按常规,凡是近代反对中医的学者都是崇奉科学主义的西化人士,而俞樾却不是,他作为一代卓有成就的朴学家,不可能像其弟子一样推崇西医、排斥中医。有人说,俞樾的《废医论》并非西医冲击与影响的结果,这大体是符合事实的,但这并不等于说他对西医毫不知晓。他在《春在堂诗编二十三》中记录了他的孙子亲眼目睹的美国以电光技术透视心脏(近于今之X光)的见闻。为此,他专门写下一首长诗,并在序言中详细记叙了此事(《俞樾全集》第17册,页759-760):
其序言称:
美国医士柏乐文,寓吴下二十余年矣。近得一奇术,能洞见人藏府。其法以一球盛电气,使人背球而立,一人以镜窥之,则藏府毕见。吾孙陛云往观焉。适见其人之心长二寸许,本小而末大。本在中,而末偏左,其色黝黝然,其动趯趯然,余无所见。盖球之所置,正当其人之心也。若移易之,当无不见矣。归与余言,因为此歌,以纪其异。
龙叔背明立,文挚向明看。
看见方寸地,空洞无遮拦。
后来一公谒华严,使视吾心在何地。
忽骑白马过寺门,忽上刹端危欲坠。
不知何术能使然,或亦寓言非实际。
医家于此精研摩,爰有明堂针灸图。
人之藏府历历在,竟如依样描葫芦。
革囊盛血那可见,未免疑真又疑膺。
五藏之神各有名,安能呼之使觌面。
泰西医士忽出奇,竟于腹内穷毫厘。
一球大如盌,空明如琉璃。
双管贮电气,输灌无休时。
一人背球立,一人执镜窥。
镜中所见惟何物,为心为肝为肺脾。
虽有重裘不能隔,遑论其内肤与肌。
吾孙亦得与寓目,惟见一心俨可掬。
本小末大偏在左,始信明夷占左腹。
此外一皆无所见,非不能见目不属。
吾闻秦镜高挂咸阳宫,照见五藏何玲珑。
又闻唐时秦淮得一镜,亦能照见人心胸。
此皆神物世间少,不过文人佐词藻。
西人光学何神奇,电气用来无不妙。
一点灵犀仗此通,何必然犀方了了。
倘教此法传人间,和缓仓公都拜倒。
三部九候不须言,脉诀脉经皆可扫。
扁鹊洞见症结未为难,华佗轻用刳割岂云巧。
吾孙归以语老夫,咄咄怪事人争呼。
老夫旧有杜德几,往往惊走郑国巫。
柏君柏君听我歌,此曲奇人奇技诚非诬。
吾心超然自在普贤地,试问尔镜能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