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与金乔觉|从几首诗谈谈九华山与两位文化巨人之间的渊源
李白与金乔觉|从几首诗谈谈九华山与两位文化巨人之间的渊源
九华山,作为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位于安徽省青阳县境内,其山名的由来与唐代大诗人李白密不可分,而其作为佛教圣地的盛名则与新罗高僧金乔觉(金地藏)有着莫大的关系。这两位文化巨匠与九华山的渊源,见证了这座名山宗教沿革的轨迹,也折射出唐代文化的开放性和包容性。
九华山原名九子山,隶属于陵阳山脉。据《舆地志》记载:“九子山,千仞壁立,周回二百里,高一千丈。”《太平御览》中也有记载:“此山奇秀,高出云表,峰峦异状,其数有九,故号九子山焉。李白因游江汉,睹其山秀异,遂更号曰九华。”
李白为九华山改名的诗作《改九子山为九华山联句并序》写于天宝十三年(公元754年,一说公元749年),序中提到:“青阳县有九子山,山高数千丈,上有九峰如莲花。按图征名,无所依据。太史公南游,略而不书。事绝古老之口,复缺名贤之纪,虽灵仙往复,而赋咏罕闻。予削其旧号,加以九华之目。时访道江汉,憩于夏侯迥之堂,开檐岸帻,坐眺松雪,因与二三子联句,传之将来。”
诗中写道:
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李白)
层标遏迟日,半壁明朝霞。(高霁)
积雪曜阴壑,飞流歕阳崖。(韦权舆)
青荧玉树色,缥缈羽人家。(李白)
从李白的序中可以看出,当时是应友人高霁、韦权舆(韦仲堪)的邀请,相聚于九子山西麓夏侯迥家中。这首诗中高霁是隐居在九华山下棠溪石门桃花坞处的一位隐士,而韦仲堪乃当时青阳县令,夏侯迥其人事迹不详。
从李白的序中所言的“虽灵仙往复,而赋咏罕闻”以及诗中的文字表述来看,此时的九华山主要以道教为主,而李白这首诗中的道教文化因素比较明显。首句中的“妙有分二气”就是化用道家的说法,“妙有”是指超越了“有”和“无”之上的原始存在,无中之有即“妙有”也即道家所言的一而生万物也。而“二气”即阴阳二气。“灵山开九华”就是指山的九座山峰就像九朵莲花一样。最后的“青荧玉树色,缥缈羽人家”更是道家的特色语言,蕴含着道家所推崇的羽化登向的终极价值。
从相关史料记载,九华山最早以道教为主,在西汉中期就开始有道教活动,道教代表人物窦子明在公元前110年—前105年为陵阳县令,人称“陵阳子明”,他信奉“黄老道”,热衷于修炼“神仙术”,最后得道成仙,在西汉文学家刘向的《列仙传》中有记载。早期九华山在晋、唐就被列入道教“七十二福地”之内,名列第三十九位。道家中人物张天师、葛洪乃至八仙中的张果老都在九华山留下了相关传说。此后唐代赵知微也曾在九华创建道观。
在李白写这首诗的时候,九华山上宗教应该还是以道教为主。而后由于佛教的兴盛,九华山最后以佛教著称于世,这其中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佛道共处也成为九华山宗教的一个特色。比如著名的“道僧洞”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此处僧道共修的传奇相传源于唐代天复年间(901—904年),至今一道一僧的石像还供奉在洞内。
在李白所写的关于九华山的诗篇中,还有一首《望九华赠青阳韦仲堪》:
昔在九江上,遥望九华峰。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我欲一挥手,谁人可相从。君为东道主,于此卧云松。
从这首诗以及上一首诗中可以看出,李白和韦仲堪的交情不浅,李白称其为“东道主”以及对他“卧云松”之举,既有感谢之意,也有对其精神的褒扬。这首诗中的“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一句对九华山景色的描写最为人称道。在这首诗中,既有对九华山景色的描述和对友人的称赞,但其中“我欲一挥手,谁人可相从”一句中失落的情绪还是显而易见的,这种失落的情绪在李白同期所写的《秋浦歌》中更是显露无疑,这十七首《秋浦歌》中的第十五首中曾这样写道:“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而在最后一首中他“黯与山僧别,低头礼白云”。综合来看,这首诗中的李白的思想倾向由于人生失意的影响,已渐渐向佛教思想转变,具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禅意,而这首诗与为九华山改名之作中的意气风发的相比,显然此时李白的心境已经有一种暮年的苍凉之情。
九华山上的佛教在金乔觉来此修行之前就有记载,东晋隆安五年天竺僧杯渡至九华山(此时应该为九子山)建庙修持,是九华山佛教活动的最早记录。而九华山佛教的兴起始于唐代开元年间。开元七年(719年)新罗高僧金乔觉渡海来华,辗转至九华山闭关苦行修持,至德二年(757年)被山下诸葛节等人发现后,才为他兴建了禅居,后于贞元十年(794年)圆寂,越三年真身未腐,众僧徒尊之为地藏菩萨转世,一时名扬四方,从此九华山成为了地藏菩萨道场。
《全唐诗》中,录有金乔觉的《送童子下山》一诗:
空门寂寞汝思家,礼别云房下九华。爱向竹栏骑竹马,懒于金地聚金沙。添瓶涧底休招月,烹茗瓯中罢弄花。好去不须频下泪,老僧相伴有烟霞。
这是送给一位尘缘未了的童子下山的诗。从这首诗的内容来看,很像一部连续剧,不过剧情正好与金乔觉本人的经历恰恰相反,金乔觉在九华山修行后多次拒绝了新罗国王派人劝说他还俗回家的想法,一心向佛,终成正果,而这位童子却随着年岁的长大而受不了佛门的寂寞而告别九华还俗,可以看出金乔觉那种慈悲为怀的大爱精神,“爱向竹栏骑竹马,懒于金地聚金沙”表明了童子与佛门有缘无分,金乔觉对此有一种无奈又遗憾的心情。下半部分回忆起童子在这期间的生活情景,而“休招月”、“ 罢弄花”又含有劝诫童子下山后不要贪玩好色之意,最后以“好去不须频下泪,老僧相伴有烟霞”一句收尾,既有一种祝福的意思在其中,同时也表明了自己一心向佛的志向。僧俗之间,并非水火不容,读之让人沉思。
在这首诗中,也可以看出李白为九华山改名的影响在当时确实是“一改天下知”,侧面证明了李白读对九华山的影响之大。
金乔觉的另一首诗《酬惠米》,是对自己修行生活的一种真实写照:
弃却金銮衲缁衣,修身浮海到华西。自身原是法王子,慕道欣逢吴用之。未敢叩门求他语,昨叨送米续晨汁。而今飱食黄精饭,腹饱忘思前日饥。
这首诗中提到的黄精,是一种野生植物,金乔觉在九华山修行时主要以黄精为食,这种清苦的佛门生活与此前的王子生活的繁华可谓霄壤之别,但他志向不改一心修佛,这种苦修最后终证正果。
九华山月身宝殿
金乔99岁圆寂后肉身不腐,被信众装金供奉于月身宝殿。但这座供奉地藏菩萨真身的佛寺前的护法不是佛门的韦陀,而是道教中的王灵官,这也是九华山佛道共修的一个体现。据当地流传的说法是:本来地藏菩萨的护法神是韦陀,但他一次巡山归来发现地藏菩萨真身的右腿流血,问后得知是山下五溪(地名)一状元用针刺的,韦陀一怒之下欲教训此人。地藏菩萨知道韦陀性格刚烈,于是告知韦陀这是他因果轮回中当有此劫,当年由于自己用针缝补衲衣时不慎误伤了一只虱子,再三叮嘱他只能追赶五里,棒喝一声以示惩戒即可,韦陀匆忙中将“五里”误听为“五溪”,于是追至五溪将那位状元一杵打死。地藏菩萨因此将韦陀逐出山门,请来道教中的“三眼神祇”王灵官来镇守山门,被当地人称为灵官菩萨。
这位同时期文化巨人与九华山的渊源很深,但一般均认为二人可能未能得以见面,史书上也无相关的记载。但从李白的经历来看,二人见面的可能性极小,从金地藏至德二年(757年)被人发现时,此时李白57岁,而距其62岁去世这几年中,这期间未见李白游历九华山的记录,据此推测这两位文化名人很可能相互闻名,可是一直未能相见。但即使这样,九华山因这两位文化名人而大放异彩,这点是确凿无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