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曲《梅花三弄》的历史渊源
琴曲《梅花三弄》的历史渊源
琴曲《梅花三弄》是中国传统音乐中的瑰宝，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和深厚的文化内涵，深受历代文人雅士的喜爱。本文将从历史文献和音乐文化的角度，深入探讨这首琴曲的渊源及其与梅花文化的关联。
古琴在其三千多年的漫漫发展历史长河中，为我们留下了一笔丰厚的艺术文化遗产。作为中华民族最古老的丝弦乐器，古琴不仅仅是一门音乐艺术，更是一门体现中国传统文化之大成的经典艺术，一直在文人阶层当中具有至重的影响，被文人雅士视为修身养性必不可缺之器，是最能够代表和体现中国传统音乐最深层意蕴和精髓的。现存世的古琴谱集，包括印本、稿本和转抄本达144种之多，同曲名但不同谱本的琴曲共3360多首，其中包括了650多首不同曲名和内容的琴曲。现流传在世和经琴人打谱可弹奏的共有100余首。
作为中国传统音乐中的杰出代表，琴曲《梅花三弄》一直备受关注。明代琴著《伯牙心法》这样写到：“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亦其有凌霜音韵也。”[1]古琴与梅花以其独特的气质和深远的内涵，在源远流长的数千年华夏文明中，占有着崇高的地位。“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2]，梅花本有幽香俊美之质，但更有不畏严寒悠然绽放的特点，契合了文人最看重的“气节”二字，他们将梅花视作人格精神的象征，赞扬那种“傲骨迎风”的品质。千百年来，人们常常寄情于梅花，以文学、音乐、绘画、诗歌等艺术手段表达着对梅花凌霜傲骨，高洁脱俗之品格的追求与向往。
琴曲《梅花三弄》在其流传过程中经历了一代代琴家不断地传承、发挥和润色，并形成了许多不同演奏谱本和演奏风格，目前所查得《梅花三弄》共有46个谱集，47个谱本中，其演奏形式分别有琴曲独奏、琴箫合奏，以及配有歌词、以琴歌形式来呈现。随着对这些内容了解的深入，越发不禁感叹到，这首琴曲在近千年的历史岁月中已被滋养得根深叶茂，其可供研究的内容真是庞大且繁复。
关于琴曲《梅花三弄》的出处和作者，在历代谱本中先后出现过两种说法：一是《神奇秘谱》（1425年）中开始记载的，认为“桓伊出笛为梅花三弄之调，后人以琴为三弄”，但并无注解此后人具体是何人。在后来谱本中出现的另一说法，以《新刊发明琴谱》（1530年）为代表，最早明确提出“颜师古作曲，桓伊有三弄”[3]，这句话可理解为根据桓伊所做的三弄，颜师古作琴曲《梅花三弄》，但曲谱中也未再讲明此说法的所据出处。据这两个线索，我们可以初步得到这样一个结论，琴曲《梅花三弄》是根据东晋桓伊所吹笛曲，由颜师古改编为琴曲，但是这两种说法在其琴谱中皆未有确凿的文字记载能够证明其真实性。为此，搜集了充分的相关文献，努力为琴曲《梅花三弄》的源流梳理出清晰的脉络。
琴曲《梅花三弄》与“桓伊出笛为'梅花三弄’”的曲调关系
首先，《神奇秘谱》，作为其最早出现的谱本，必须着力考察、研究。它是1425年明代朱权编纂，分上、中、下三卷。上卷 “太古神品”，“乃太古之操，昔人不传之秘。”中、下卷称为“霞外神品”，是编者“昔所受之曲。”琴曲《梅花三弄》出现于中卷“霞外神品”，又名《梅花引》、《王妃引》。在其解题中这样写到：“臞仙按琴传曰，是曲也。昔桓伊舆王子猷聞其名而未識，一日遇諸途，倾盖下莗共論。子猷曰，'聞君善於笛？’桓伊出笛爲梅花三弄之调，后人以琴爲三弄焉。”[4]虽寥寥数句，但由此我们可以断定至少朱权相信琴曲《梅花三弄》与笛曲《梅花三弄》肯定存在着直接的联系，但是琴曲《梅花三弄》是否完全就是由笛曲《梅花三弄》的曲调而来的呢？首先从此解题中所出现的每个要点分析，发现并不尽然。接下来将分几个部分来阐述笔者的观点：
桓伊，东晋名臣，《晋书》中说他：“善音乐，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最擅长吹笛。据《世说新语·任诞》[5]记载：“王子酞出都，尚在诸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也。”《神奇秘谱》中《梅花三弄》的解题便是引自此处，唯一不同的是，“为作三调，弄毕”与“桓伊出笛为梅花三弄之调”。《世说新语》中的“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中，在这句话中“弄”字很明显是做为一个动词出现使用，是吹奏完毕的意思。而《神奇秘谱》中琴曲《梅花三弄》解题中的“以琴为三弄”中的“弄”字表达了此首乐曲最鲜明的一个音乐特点，就是主题旋律在不同音区做了三次弹奏，而为“三弄”。且“桓伊出笛为梅花三弄之调”中“弄”字为何解，也在《古今乐录》中有答案， “笛有下声弄，高弄，游弄”，后吉联抗解释说：“所谓'高、下、游弄’,即高声弄(上声弄)、下声弄、游弄,是管乐器变奏的名称。前两者当指在不同音区上吹奏,游弄则指在即兴的自由发展。”[6]这句话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后人以琴为三弄焉”中的“弄”字意思与“桓伊出笛为梅花三弄之调”中“弄”的意思。但是由于并没有直接确切记载能够证明笛曲三弄与琴曲三弄就是完全同一曲调，所以我们只能说琴曲《梅花三弄》是或来源于或是借鉴延续了笛曲《梅花三弄》，甚至保留了某些结构和特点。
《世说新语》中所说桓伊“为作三调”，此“三调”究竟是何音乐？与梅花有何关系？在桓伊所处的魏晋南北朝以来，乐府横吹曲《梅花落》和《折杨柳》一度成为笛曲的代表，北周时期诗人庾信《杨柳歌》写到“欲与梅花留一曲，共将长笛管中吹。”[7]宋代郭茂倩《乐府诗集》中的解题说到：“横吹曲辞，《梅花落》，本笛中曲也，按唐大角曲，亦有大单于、小单于、大梅花、小梅花等曲。今其声犹有存着。”[8]何为横吹？《文献通考》曰：“横吹，自北国梁。横吹曲曰下马吹笛也”，[9]南朝诗人张正见诗作《赋得垂柳映斜溪诗》中写到：“不分梅花落，还同横笛吹。”[10]由此可以看出，在魏晋两汉时期，笛曲《梅花落》已经非常流行，“梅花”与“笛曲”这两个主题时常联系在一起，故桓伊遇到王子猷时所吹奏的笛曲，与梅花主题最相接近的就是此曲《梅花落》了。
那么桓伊当时所吹《梅花落》的音乐曲调是否就是后来琴曲《梅花三弄》的曲调呢？由于横吹曲调《梅花落》并没有曲谱保留下来，只能通过对魏晋隋唐以来文学诗作中所出现的关于《梅花落》的描写，来感受其音乐内容和意境。首先，笛曲《梅花落》是魏晋时期的乐府横吹曲调，宋郭茂倩在《乐府诗集》卷二十一中如此解释横吹：“横吹曲，其始亦谓之鼓吹，马上奏之，蓋军中之乐也。”《晋书》中写道：“太康末，京、洛为《折杨柳》之歌，其曲始有兵革苦辛之辞，终以擒获斩截之事。”[11]横吹曲《杨柳歌》和《梅花落》作为军中之乐，那么奏曲之人和听曲之人，都是远离故土，常年应征戎边的思乡之人，试想象该是怎样苍凉哀怨的曲调才能够表达他们常年忍受的“兵戈苦辛”。另，搜集了几首诗，从文学的角度来剖析笛曲《梅花落》更深处的音乐情感。南朝伏知道诗作《从军五更啭》：“三更夜惊新，横吹独吟春。强听《梅花落》，误忆柳园人。”[12]李白《清溪半夜闻笛》诗中：“羌笛《梅花引》，吴溪陇水情。寒山秋浦月，肠断玉关情。”[13]他的另一首诗《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写到：“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14]宋高适《塞上闻笛》：“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戎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15]综合这几篇诗词，不难看出笛曲《梅花落》中所表达和流露的皆是悲凉孤寂哀苦之情，隐隐忧愁伤感弥漫在荒凉的塞漠边关。
琴曲《梅花三弄》以其悠扬飘逸的旋律塑造出梅花迎风傲雪、高洁淡雅的“凌霜之趣”，其“曲音清幽，音节舒畅，一种孤高现指于下；似有寒香沁入肺腑……”[16]仅从其每段标题名称来看：（以《神奇秘谱》中十段标题为例）“一、溪山夜月；二、一弄叫月，声入太霞；三、二弄穿云，声入云中；四、青鸟啼魂；五、三弄横江，隔江长叹声；六、玉箫声；七、凌风戛玉；八、铁笛声；九、风荡梅花；十、欲罢不能。”就能够感受到琴曲《梅花三弄》所刻画的幽雅隐逸、孤芳自傲之境，这绝非军中之乐《梅花落》的塞外兵戈苦辛，两者之间的音乐意境相差甚远，其所表达的音乐感情也是完全不同。至此是否可以认为，琴曲《梅花三弄》最多只是延续借鉴了桓伊所吹《梅花落》的音乐题材和乐曲结构，后人创作了新的旋律而成琴曲《梅花三弄》。
颜师古改作琴曲《梅花三弄》之疑
《神奇秘谱》以来的《梅花三弄》，是否就如《新刊发明琴谱》、《伯牙心法》等琴谱所说，颜师古所作？颜师古，唐初儒家学者、经学家、语言文字学家、历史学家，时任唐太宗，官中书侍郎。据现有文献未见有提及颜师古擅弹琴，更无关于他做琴曲《梅花三弄》的依据。宋代朱长文所作《琴史》中，也没有任何关于颜师古的记载，不能不禁怀疑起颜师古改编琴曲《梅花三弄》这一说法的真实性。设想，在唐代这个琴乐鼎盛时期，若颜师古确实作了琴曲《梅花三弄》，那么其作为琴人的身份必会得到认同，并且在当时的琴界产生一定的影响，并且在当时及后世的文献资料中留下痕迹，但是除了以《新刊发明琴谱》为始的琴谱中所说他改编桓伊所吹《梅花落》之外，均未见关于此说法的只言片语。可见，颜师古改作琴曲《梅花三弄》这一说法真实性不高。
由于相关史料文献记载有限，关于琴曲《梅花三弄》的起源和作者尚待进一步的发现与研究。
参考文献：
[1]査阜西编纂，《存见古琴曲谱辑览》，人民音乐出版社，1958年北京。
[2]毛泽东，《卜算子.咏梅》
[3]明代，黄龙山，《新刊发明琴刊》《琴曲集成》
[4]明代，朱权，《神奇秘谱》中卷“霞外神品”《琴曲集成》 中华书局2010年版
[5]《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
[6]郑祖襄《<古今乐录>“相和歌”文字的标点及释义》注解1
[7]《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庾子山集》卷五
[8]《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乐府诗集》卷二十四“横吹曲辞”
[9]《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文献通考》卷一百三十八
[10]《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古诗记》卷一百十三
[11]《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晋书》卷二十八
[12]《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艺文类聚》卷五九
[13]《全唐诗》卷一八二
[14]《全唐诗》卷一八二
[15]《全唐诗》卷四七二
[16]清代《枯木禅琴谱》《琴曲集成》中华书局2010年版
本文原文来自360doc.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