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郎《瓜州渡》：一首跨越400年的悲情绝唱
刀郎《瓜州渡》：一首跨越400年的悲情绝唱
刀郎的新歌《瓜洲渡》以明代冯梦龙《警世通言》中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为背景，通过沧桑缱绻的嗓音，将这段发生在瓜洲古渡的悲情故事演绎得淋漓尽致。
瓜洲，位于京杭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处，原为江中沙渚，因其状如瓜，故称瓜洲。瓜洲是江苏省扬州市的一个历史文化名镇，与对岸镇江的西津渡，同为古代航运交通要点。
在瓜洲1800多年的历史长河中，李白、苏东坡、白居易、王安石、陆游等183位文人墨客，在此留下了270多首华彩诗篇，瓜洲古渡因此享有“诗渡”的美名。刀郎的《瓜洲渡》，就是取材于明代冯梦龙《警世通言》中有关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
这个广为流传的故事发生在明万历年间，说有一太学生李甲，是世家子弟，和名妓杜十娘相爱。杜十娘将自己平时积攒的万金财物，放在百宝箱中，乘船跟李甲回家，准备过普通人的生活。
沉箱亭（亭为八根廊柱撑起八角形的飞檐穹顶，亭中立有沉箱亭碑，背面碑文为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故事梗概）
李甲知道带一风尘女子回家会被父亲责骂，便与杜十娘泛舟吴越另想它法。他们经过瓜洲渡口的时候，遇一好色的富家公子孙富。孙富贪慕杜十娘美貌，便哄骗李甲把十娘以千金卖给了他。当杜十娘得知自己被卖，深感被辱，万念俱灰 ，怒斥了李甲和孙富，然后打开百宝箱，向他们展示了自己的经济实力，随后抱着宝箱，从船头纵身一跃，跳入滚滚长江。
杜十娘沉下去了，沉的不仅是人，更是人性，是绝望，是万劫不复的爱恨情仇。李甲用他的千金，为自己换来了千古骂名，而杜十娘用她翩若惊鸿的一跳，为自己赢得了千古美名。瓜洲渡，从此也因杜十娘而多了一份荡气回肠的悲情色彩与隽永诗意。
刀郎沧桑缱绻的嗓音，仿佛穿越时光的隧道，氤氲在几百年前的瓜洲古渡口，把那份伪爱演绎的淋漓尽致。
仇英 《秋江待渡》（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歌词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的“我”以刀郎本人的视角，感慨对杜十娘遭遇的扼腕同情。作者在开头运用了顶针的修辞手法。
我在这个深秋的夜晚宿在他舟
他舟夜泊的小船
我站在船头对着河面像和她对视
对视着的镜面
顶针，原指刺绣或缝衣时，中指所戴的金属指环，环上布满了小凹点，以便推针穿布。在修辞上，顶针就是上一句的结尾和下一句的开端，重复用同样的词、短语或句子，这种首尾蝉联的修辞技巧，称为“顶针”。
在古诗中，很多诗句运用了顶针手法，如《秋思》诗中的“月华如水满园秋，秋风瑟瑟入画楼。楼上少妇深自悔，悔让夫婿觅封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中：“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等。顶针手法，展现了诗歌的形式美。
《瓜洲渡》中，“是他们越不过去的围墙 围墙围墙 围墙是长江万里”，“如今此情变成了 回忆回忆 回忆已不在”等，也是如此。顶针手法的运用，使歌词的脉络更加连贯、层次更加分明、语势更加绵延，也使情感在循环往复中得到了进一步渲染。
第一部分中的“我”，指代刀郎本人，“她”指代杜十娘。这首绝唱像一幅江南水墨画，在刀郎的演绎下缓缓展现在世人面前：一个深秋的夜晚，刀郎默默站在船头，迎风而立，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想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刀郎的心起起伏伏，充满了怜惜。
是啊，本该是一对幸福的伉俪，无奈未遇良人，又生不逢时，正值妙龄却陨落在那个目光与流言像刀一样可以杀人的封建社会。愿你哪怕呆在孤寂的荒丘，也不要来世再转回了人。如此剜心剔骨的痛，十年前刀郎是深有体会的，在某种程度上，他和杜十娘也是共情的。
歌词中“对视着的镜面”运用镜头转换手法，遥想当年那个凄美故事的画面；“青山”，表达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高洁情操。而最令人心碎的，就是明晃晃看着如刀一样的月亮了。作者将十娘内心的悲痛移情于物，美好的月亮，看上去像温存忠诚的李甲，又像极了他们本该花好月圆的爱情，可没想到月化利刃，将她害的遍体鳞伤。“夜未央”一词出自《诗经》，指长夜漫漫没有到达高峰，这里指他们那夜的欢乐还未尽兴之意。“金山神庙”与“围墙”，代表的是无法逾越的封建礼教。
乌鸦背驮着太阳
飞下了山岗
带走了我们的春来冬往
乌鸦在中国古代有着丰富的寓意。神话中，乌鸦被认为是吉祥的象征，代表神鸟，如三星堆遗址出土的太阳神鸟树。也被视为爱情和婚姻的象征，但更多代表的是黑暗、厄运等，常与荒郊、孤庙、战场等意象构成荒凉颓败之境。如李商隐《隋宫》“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说的则是乌鸦代表着荒凉与衰败。
诗人们也常用乌鸦来抒发离愁别恨、孤苦伶仃，比如张继《枫桥夜泊》中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秦观《满庭芳》中“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很多时候，乌鸦被人们比喻为小人或恶人。在战国时期，屈原《离骚》中就说：“鸾鸟凤凰，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在这里，乌鸦已经没有了远古时期“三足乌”的神圣，它与凤凰相对比，被认为是小人的代表。刀郎这首歌词里的乌鸦，代表小人李甲和恶人李富。对于十娘而言，就是厄运的预兆。就如曹操《短歌行》中“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的诗句，绕树飞了三周却没敛翅，哪里才有它们栖身之所？这不也正是杜十娘的人生境遇么？从这段歌词往后，也就是第二部分，作者以杜十娘的视角来表述此生的悲欢离合。这里的“我”，转换为杜十娘。
那曾是惊鸿的模样照我心怀
如今此情变成了回忆
回忆 回忆已不在
鸿雁，代表季节的更替和时光的流转，人们常用它来代表书信，如李清照的“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鸿雁代表书信，源自苏武牧羊的历史典故。很多时候人们也用雁寄托乡愁，如温庭筠的《苏武庙》“云边雁断胡天月，陇上羊归塞草烟”。最常指代的是忠贞的爱情，如元好问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因为雁有“一方死，另一方绝不独活”的殉情特性。
真正的爱，不仅仅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似水柔情，更是欢愉后高尚的责任与担当。讽刺的是，李甲不但要了杜十娘的人，还利用她谋财，妥妥的渣男一个。这样的人，在十娘心里已死，既然爱情已死，自己也不独活。虽是自尽，却为李甲所害。
如果说乌鸦代表了贪婪绝情的李甲，那么鸿雁就代表了忠贞痴情的十娘。刀郎此处运用了对比与象征的手法，更彰显了人性的善与恶、美与丑。原著中，杜十娘曾说：“自遇郎君，山盟海誓，白首不渝。”她一往情深，却深不过封建礼教的门第之深，这份山河远阔的痴情，换来的却是李甲的抛弃与瓜洲转卖，杜十娘悲痛欲绝，生不如死。
西津渡
他是官宦子弟，她是青楼女子，中间隔着万里长江一样的距离。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爱你，却被你所卖！我本无意惹惊鸿,奈何惊鸿入我心。没你的世界，只剩下回忆，而现在，连回忆也不在。青楼容不下灵魂，世俗容不下身体，杜十娘万念俱灰。因此，尽管行动上毅然决然抱箱跳江，但内心深处仍是一步三叹的纠结与留恋：
请不要说我是你的爱人
我怕我的眼泪 眼泪 眼泪
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请不要说我是你的爱人
我只是流落
流落在南方奈何桥上羁魂
初见以为人如玉,再逢竟要隔阴阳。不要说我是你的爱人，我只是流落在南方奈何桥上的羁魂。多么可怜可叹可悲的自述。她恨他，却依然爱他，爱着曾经两情相悦的他，爱着那个给了她短暂温情的他。宁愿做流落在奈何桥上的羁魂，也不愿喝下孟婆汤。悲痛绝望中，杜十娘滴血的心充满了不甘又不舍，却又那么无依无助！
万古长空雁已过，一朝往事成云烟。在岁月的长河中，杜十娘的青名与瓜洲古渡的诗名，作为一种文学意象的存在，高扬在历史的天空。“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这些耳熟能详的诗句，无不是对瓜洲的赞美。小说中，其中最著名的就数冯梦龙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和曹雪芹的《红楼梦》了。
风云变幻，鹤归华表。400多年后的今天，刀郎用一首《瓜洲渡》，祭奠古渡口杜十娘漂泊的灵魂。歌曲一经发行，万人传唱。与此同时，一部由江苏省地方志办公室拍摄的江苏省情影像志《瓜洲——诗渡天下闻》上线，并在网上流传。这个以历史史实为基础的影像志《瓜洲》与刀郎的《瓜洲渡》形成互补和呼应，把瓜洲的故事讲述的更加娓娓动人。
《瓜洲志稿 嘉庆瓜洲志》《瓜洲续志》
瓜洲，静静坐在历史的时光里。千百年来，世人总是不断去探寻她的奥秘，讲述着、感叹着与她有关的悲欢离合与沧桑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