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创作中的意境与意象关系
诗词创作中的意境与意象关系
如何才能创作出有意境的作品呢?重要的不是理论问题,而是素质问题,包括作者的人格素质、情感素质、艺术素质、写作技巧等多方面的修养、积累。在此只能谈点理论方面的问题。其作用也只能是为创设意境增加点自觉性。
从理论上讲,要写出有意境的作品,必须正确处理情与景、虚与实的关系,使作品既达到情景交融,又给读者留有想象空间。
意象与意境的关系
意象是指熔铸了作者主观感情的形象(或说是指经作者运思而成寓意深刻的形象)。通俗地说,就是含意之象。它不是客观事物本身,而是客观事物的主观映像,但不是人常说的物象,也不是心理学上所说的表象,而是作者所营造的反映作者情思理念的形象。
关于意象与意境的关系,说法也不一致。比较常见的有,局部与整体的关系,材料与结构的关系,实与虚的关系,有形与无形的关系,形而下与形而上的关系,具体与抽象的关系,有限与无限的关系,房屋和砖瓦的关系,花朵与春天的关系,“一叶落”与“天下秋”的关系,等等。
在这些提法中,我更喜欢花朵与春天的比喻。到了春天,鲜花开放,草木发芽,万物生长。这鲜花开放、草木发芽等等标志着春天来了。如果我们问,春天在哪里,可以说,春天在百花竞放中,在草木的嫩芽中,在万物生长中。没有这鲜花开放、草木发芽也就没有春天。
同样,没有意象,也就没有意境。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意象与意境也就是局部与全局的关系,没有局部也就没有全局。
杜甫的“两个黄鹂鸣翠柳”那首绝句,之所以使我们隐约体验到一种和谐幽美欣欣向荣的境界,就在于这首诗营造了“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等四个意象。这和谐幽美、欣欣向荣的气氛,是四个意象升华的结果。没有类似的意象,也就得不到类似的境界。
马致远的《天净沙 秋思》所以使我们强烈的感受到一种凄凉幽怨的诗味。就在于它营造了“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这样的意象。
王维的《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其中“雨后空山”、“月照清泉”、“竹间浣女”、“莲中渔舟”都是意象,经过组合,传达出诗人一种独特宁静的心境,构成一种宁静、幽远、平和、安宁的氛围,那就是意境。
可以说意境依赖于意象,意象是意境的前提,但意境又高于意象,意境是意象的升华。意象和意境是相通的、统一的,统一于“意”,统一于作品的整体。诗人营造什么样的意象,决定于诗人有着什么样的心境,要表现什么样的情思。
同样是“月”这个物象,在不同的诗词中,由于所寄托的情思不同,就会形成不同的意象。比如,
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是思乡;
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是念人;
王昌龄的“秦时明月汉时关”是怀古;
李煜的“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是伤国;
张先的 “花不尽,月无穷”,象征对爱情的美好期愿与执着追求;
苏轼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则寄寓着一种人生哲理。
因此,要创作有意境的作品,就先要根据自己所要抒发的情,表达的意,来营造合适的意象。
化景物为情思
营造意象是正确处理意和象、情与景的重要环节。所谓营造意象,就是把情思寓于景象之中,使客观景物成为主观情思的象征,做到客体物景与内在的主体情思融合在一起。这也叫化景物为情思。
在意和象、情思和景物的关系上,意、情为主。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中说:“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
李渔在《窥词管见》里谈到情景关系时也说:“词虽不出情景二字,然二字亦分主客,情为主,景是客”。一篇作品中,选择什么样的象,要服从所要表达的意、情。
什么象适合表达什么意,什么意适合用什么样的象来表达,这是要仔细斟酌的。关键是意和象之间的相似性。
有人用松柏喻坚强,因为松柏不畏严寒,有相似性,也有人用野草喻顽强,因为野草具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特点,有相似性。尚未见到有人用牡丹喻坚强或顽强的,因为没有相似性。相似才能和谐。 当然,这里说的相似,只是外在的某些相似,松柏、野草等本身无所谓“坚强”“顽强”之类的性格,更没有喜怒哀乐等情感。
坚强、喜怒哀乐等是人所有的,说松柏花草也有坚强、喜怒哀乐,那是人格化的手法。为了化景物为情思,诗人们常常将景物人格化,把自己的情感移植在景物上,使外物与人同喜同悲。
如,李白的“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杜甫的“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刘禹锡的"秋水清无力,寒山暮多思";
王维的"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杜牧的"寒灯思旧事,断雁警愁眠";
宋祁的"红杏枝头春意闹";
冯延巳的"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元好问的:“野蔓有情萦战骨,残阳何意照空城”等等。
这种人格化的写法,也叫移情。其效果是加强了景物的情思化,使情与景更加融契。
人格化、移情之所以被文艺家广泛使用,这是人们普遍存在一种同情感和类似联想。我们都知道,在两三岁小孩子的眼中,猫狗花木都是有感情的。这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同情感和类似联想。长大之后,知道自然物和人不同,但这种同情感和类似联想依然存在于潜意识中。当自己心花怒放之时,似乎天地万物都在欢笑,当自己苦闷悲哀之时,似乎春花秋月也在悲愁。
这种经验最为普通,是每一个人都有过的。正因为如此,作者可以用景象寄托自己的某种情思,读者可以通过作品中景物的描绘,体验到某种情思。
为了能创设出有意境的作品,必须注意使情和景、意和象在作品中成为和谐的整体。
通常情况下,如果要营造出哀怨、哀愁的氛围,一般需要选择能反映哀怨之情、愁苦之意的景象。如果想营造出欢乐、兴奋的氛围,一般需要选择能反映欢乐的生气勃发的景象。这也就是古人所说的哀意配哀象,哀象托哀意,乐意配乐象,乐象托乐意。
杜甫的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这首绝句是诗人经历奔波流离生活而获得暂时安定之后写的。当时,诗人的心情是愉悦闲适的,感受到春天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气氛。他要把自己的心情、感受抒发出来,于是就选择营造了诗中所示的四个意象。四个意象构成了一派春意盎然、自然和谐的欢乐的景象,蕴含着诗人欢乐愉快的情怀。四个象,均属乐象,形成的是一幅乐景,蕴含的是一种乐情。
我们来看一下,李华的《春行即兴》是表现的是悲是喜则是另一种意境,哀景衬哀情。
春行即兴
宜阳城下草萋萋,涧水东流复向西。
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
写春天,李华的《春行即兴》则是另一种意境,哀景衬哀情。此诗是作者春天经由宜阳时写的。当时正是安史之乱平息后不久,作者被眼前景物所感触,产生了国破山河在、花落鸟空啼的愁绪。为了在诗中体现这种情绪,他选择营造的意象是:原来唐代最大的行宫之一──连昌宫所在地的宜阳,现在长满了野草;往日用来灌溉的涧水,已没人汲引灌溉,而任其“东流复向西”;本来是鸟语花香,景色妍丽的著名风景区,而今却是 “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了。这几个意象勾画出一片荒凉的景象,蕴含着作者凄凉的心境。
在选择营造意象时除考虑以乐景写乐意、哀景写哀意外,也可考虑以乐写哀,以哀写乐。 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上》曾说过:“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所以也可以选择营造“乐象”“乐景”来反衬“哀情”“愁意”,或者选择营造“哀象”“愁景”反衬“欢情”“乐意”。
关于景语和情语的结合问题
王夫之在《姜斋诗话》里谈到情与景的关系时,有情语景语之说。 这可从以下几句看出: “不能作景语,又何能作情语耶? 古人绝唱句多景语,如"高台多悲风"、"蝴蝶飞南园"、"池塘生春草"、"亭皋木叶下"、"芙蓉露下落",皆是也,而情寓其中矣”。 又说: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云飞北阙轻阴散,雨歇南山积翠来。 御柳已争梅信发,林花不待晓风开’,皆景也”,“四句俱情而无景语者,尤不可胜数”。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删稿》中有一段话:“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单看这段话,他似乎对景语情语之分,不以为然。可是同样在《人间词话删稿》中还有另一段话:“词家多以景寓情。其专作情语而绝妙者,如牛峤之‘甘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顾敻之‘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欧阳修(实为柳永)之‘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美成之‘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等。可见他还是承认有“情语”“景语”之分的。
综合二人所说,所谓“景语”不是单纯写景的句子,而是那种“情寓其中”或“以景寓情”的句子,而那种类似“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句子则是情语。二人都强调景要为情服务,反对为写景而写景。所以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王夫之也说过:“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初不相离,唯意所适。截分两橛,则情不足与,而景非其景。”。可见景语情语之分是在景为情服务的基础上的。单纯写景的句子,不是我们这里所说的景语。
诗词中有景语情语之分,这符合实际情况,但严格划分也很难。我曾想把景语和情语定义为:字面上不露其情的句子是景语,直抒其情的是情语。但有些句子从字面上看,却又是景中带情,情中带景。如,“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欧阳修),“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秦观),“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杜甫)等。这类句子很多,姑且叫做准情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