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渚文化遗址：颠覆了南方方言形成是北方移民南迁的主流说法
良渚文化遗址：颠覆了南方方言形成是北方移民南迁的主流说法
南方方言的形成是一个复杂的历史过程，长期以来，有一种主流说法认为南方方言是由北方移民南迁形成的。然而，这种说法是否站得住脚？本文将从语言学、历史学和考古学的角度，探讨南方方言（特别是吴越方言）的形成原因，揭示其背后的文化内涵。
所谓方言，就是一个地方的人说的本地话，是在一个特定地域，人们使用的土著语言。为了把各地方言整合到现代汉语这个大类里，就大致分为了七大汉语方言区，然后往下再分列若干个方言片。如吴（越）语方言，分为太湖片、台州片、温州片、婺州片、丽衢片。片内再细分两个或两个以上小片。如宁波小片。在方言小片里，应该还可以再细分，因为同一小片中，隔条江或隔座山，有的词汇口音就不大一样。同是宁波小片，“漂亮”，鄞县人念“好看”，奉化人念“好相”。
有一种代表性的说法，南方方言的形成与汉族先民的迁移有直接关系。“南方方言则是在北方居民在历史上不断南迁逐步形成的。”这个说法有没有道理？好像没有多少说服力。
下面以个人的观点，以吴越方言为例，试着谈谈方言的产生、形成和发展。
方言的产生
1、方言是怎样产生的？
语言是随着劳动产生的。这个最初的语言，便是方言。鲁迅先生说过，当初几个原始人在抬木头时，为了减轻肩膀上压力，就发出了“杭育，杭育”的声音。于是语言产生了。
鲁迅先生是绍兴人，假若他所说的“杭育”是绍兴方言，那么，同样是劳动号子，宁波人是喊“嗬咳，嗬咳”的。同样在宁波地方，象山的劳动号子也不一样，他们基本喊“嗨哟，嗨哟”。
这就说明，地域的不同，劳动对象的不同，发出的声音也就不同。这样，就存在了方言的地域差异。后来随着生产的发展，日常生活的丰富，人们有了进一步相互交流的需要，方言词汇也就丰富起来。譬如，劳动号子逐渐形成了完整的曲调，而不是只“嗨哟，嗨哟”那么简单了。
2、方言是怎样形成起来的？
有了部落，就给方言有了形成的条件。原始社会里，人们由于血缘关系而集合在一起劳作、生活，从而形成一个氏族。他们拥有一块独立的地域，使用独立的的语言。
由于早期原始社会没有战争，人们和谐相处，人口繁殖很快，这样一个氏族内的人口多了，氏族长有了管理难度，就将一部分人分了出去，成立了另一个氏族。于是在一定的地域范围内，就逐渐有了几个或几十个氏族。后来，可能为了防御外族的需要，这几个氏族就联合起来，形成了一个部落。
每一个部落都有鲜明的个性特征：血缘相同或相近；生活习惯相同；宗教信仰相同；使用共同语言。可以推测，不同的部落人们，由于地域、血缘、习俗的不同，决定了所讲的语言（土话）的不同。百越之地的南方，那时有多少个部落？说方言的有多少语种？估计谁也数不清。
3、方言是怎样扩展起来的?
有了部落以后，就有了大部落、小部落和强部落、弱部落之分。随后，为了各自的利益，部落之间进行了战争。这样，一个部落被另外一个部落并吞了，被并吞部落里的人们，作为俘虏也随之带了进来。这些俘虏当然有自己的语言，但是渐渐溶入了战胜一方的部落语言里。
尽管这样，被同化的语言里，仍旧保留了不少不同的语音语义。于是，就出现了同一地域同义异音或同音异义的情形。如上海话称“金茂大厦”为“金毛大厦”。以后，又以一个强大的部落为主体，结合周边的几个、几十个部落，组成了一个国，譬如先秦时期的越国，很可能便是以于越部落为主组成的一个国。
以下是浙江方言内部有差异而与普通话不相同的词汇对照表：
当时浙江大部分处在越国管辖之下，因此各地方在政治、经济、军事上与国都的联系；各部落之间的互通有无，其最初人际交流的方式，基本上应该使用各自方言。只是到了后来，各部落语言相互渗透融合，才形成比较共同的语言--越族方言。譬如，大多数绍兴话，宁波人都能听得懂。
再后来，吴国打败了越国，越国又消灭了吴国，最后，吴越地方被楚国侵占。于是，浙江、江苏一带的方言，形成并发展为吴越方言，而吴越方言中，可能还渗进一些楚语的口音。这也一定程度上解释了用“贼骨铁硬”的宁波话，基本上可以与软绵绵的苏州话交流。如，单字：歌、可、我、拖、河、贺等，宁波话与苏州话多用au韵。
北方移民是南方方言形成的根本原因吗？
不少学者将南方方言的形成，说成是历史上北方移民不断南迁，其人数超过了原住民人数的结果，不知道这一结论是如何得来的。
南方方言（这里着重以吴越方言为例）的形成，是本身的地理条件、社会经济因素等方面影响的结果。它的早期与外来移民根本不搭界。
先秦时期，以中原为代表的北方族，并未统治到周边少数民族。以地处百越的江浙为例，良渚文化遗址群（涉及钱塘江和太湖流域）的发现，证明了早在距今四五千年前有一个良渚古国，而中原在2400多年后，才进入夏王朝。试问，那时有无北方大批移民来到这里？如果没有，那么，良渚居民使用的语言从何而来？显然，是他们自己创造出来的。良渚文化遗址的发现，颠覆了吴越方言形成是北方移民不断南迁的主流说法。
良渚文化遗址
秦汉以前，北方形成了北方方言，同样，南方也形成了南方方言，包括吴越方言、粤湘方言等。有篇文章说，“百越之地古代早就有汉人居住，但他们的来源地并不一致。在汉人跟汉人、汉人跟异族人长期接触的过程中，发生语言的互相影响和融合，逐渐地形成吴、粤、湘等方言。”可是，他并未提供有力证据。这个“古代”应有个时间界限，据史料，历史上的北方移民潮，在西晋以后才开始的。
当时百越地区范围，包括了今越南北部、广东、广西大部、江苏长江以南和浙江大部，长达七八千里的地域，当时有多少汉人（北方人）进入？他们是挤压了南方异族人，让异族人的方言融合在北方方言里，还是南方异族人让北方方言融合在南方方言里？用学者朱海滨的话说：“除了南方官话区及少数官话方言岛外，多数情况应该是外来移民被融入到南方土著民族的汪洋大海中。”
语言的互相影响，是有主次的。显而易见，至今为止，南方方言仍保留着独特的声调、字义、字音。否则，以北方话为基础的现代汉语中，怎么会包括南方方言的大量词汇？江浙各地方言是在本地原有土著话基础上形成的。虽然不断有北方移民南迁，但是他们无法在在经济、文化及数量上占有优势。
即使是杭州，成为南宋国都后，河南一带的移民大批涌入，其人数可能超过了原住民，官场语言以汴京话为主。尽管这样，官话也并未取代吴语，城区以外的地方，老百姓仍讲吴语。据统计，官话区中的临安县（含於潜、昌化），说临安本地话的人占到了百分之八十，说明吴语仍是当地的通行语言。
秦朝推行“书同文”，统一了文字，却没有也不能统一语言，就是因为南方各地的语言，早已深深根植于南方这块土壤里，是无法连根拔掉。只是后来为了便于人际交流，减少语言障碍，官方才推行或规定用官话，这也是今天我们普遍使用普通话的原因。直到现在，南方方言和北方方言之间的差异性仍很大。
秦朝在浙江地区境内曾设置了19个县。这19个县中，有17个分布于杭嘉湖宁绍五府。地理学家谭其骧先生认为，当时这19个县的居民绝非是来自北方的移民，应该是春秋以来的吴越族后裔为主。当时居民所用的语言（吴越语），应是现代吴语的前身。
值得一提的是，在江浙吴语区域内，存在的方言岛，大多是闽南语方言。如，在宁波象山县的石浦镇沙塘湾村、慈溪市的观海卫镇西北角；舟山市的普陀区岛屿；江苏宜兴市、常州市的部分乡镇等。这些居民多是在明清时期，来自福建藉屯兵或渔民。
温州话很难听懂，但温州方言的形成，也不是由于北方移民所造成。唐宋时，那里的移民多来自福建地区，使用闽语。有没有这样可能：闽语结合了当地土著语，便成了听不懂的温州方言。那时温州一带人烟稀少，并未列入秦始皇统治之下，于是福建人乘虚而入。听说，温州人是可以与福建人进行语言交流的。
在中原汉语进入吴越地区之前，江浙两地人们所用的吴越方言，已呈现出一定的地域差异。直到至今，这种差异仍旧存在。如：“祖母”，宁波方言称“阿娘”；上海方言称“阿奶”；苏州方言称“好婆”。又如：“晚上”，宁波人叫“夜到”；上海人叫“夜里厢”；杭州人叫“黄昏头”，苏州人叫“夜头”。吴越语无疑是在原始语言基础上，融合了北方话才演变成今天的汉语方言。
以下是苏州方言举例：
秦汉以来的两千多年间，北方汉语只是在各地原始吴越语的基础上施加了影响，历史上数次规模较大的移民运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吴越方言的发展。而更主要的，国家的长期统一，促使汉字的广泛使用，才使吴越方言，演变成现代汉语方言中的一个分支。认为吴越方言是汉语传入吴越地区后形成的那些学者，无法证明，现代江浙人多数是北方移民的后裔。
吴越方言为什么保持了内部的一致性？
吴越语是今苏南、上海及浙江绝大部分地区的基本方言，尽管各地方言存在着一定的差异，但吴越两地土地相连，河流相通，习俗相似，言语相近，两地人基本可以直接通话，所以同属吴语文化区。如，宁波人形容“白”，叫“雪雪白”，苏州人同样叫法；形容“黄”，苏州人叫“蜡蜡黄”，宁波人也是同样叫法。好像上海人也是这样叫的。
为何旧上海富商多是宁波人、湖州人、绍兴人、苏州人？除了他们的经商头脑外，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或者说是共同的特点，便是他们同说吴越语。他们之间交流起来没有什么困难，他们就能团结起来，相互帮助，一起致富。他们办的事业，常常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旧上海刚开埠时，广东人占了先机，可后来被挤了出去，他们不会说吴越语，似乎也有这个因素。
如果要给方言产生、形成和发展，作一个结论，似是：一个地方的氏族产生了与别的氏族不一样的方言；一个部落形成了与别的部落不一样的方言片；一个古国形成了与别的古国不一样的方言区；统一的大国因主民族语言的影响，形成和发展了以主民族语言为基础的各地方言大区。总而言之，南方方言形成主体就是当地的土著居民，而不是北方移民。
注：
1、本文主要参考文献：朱海滨《浙江方言分布的历史人文背景》历史地理 第二十五辑
2、图片取自有关资料和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