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同情到被钦佩，残疾的她们如何打破就业的“玻璃墙”？
从被同情到被钦佩，残疾的她们如何打破就业的“玻璃墙”？
在云南楚雄州的就业培训基地，35岁的残疾姑娘钱丽紧紧握住手工艺培训老师的手，激动地说：“老师，我今天真是太开心了，真没想到自己能赚这么多钱，这下我家那位可没话说了！”
钱丽的故事是众多残疾女性通过手工艺实现就业的一个缩影。在中国，有8500万残疾人，其中残疾女性占48.5%，这是一个庞大的就业群体。近年来，随着国家对残疾人权益的日益重视，越来越多的残疾女性通过灵活就业的方式，不仅实现了经济独立，也逐渐找回了自身的社会价值。
从被同情到被钦佩
在云南楚雄州的就业培训基地，35岁的残疾姑娘钱丽紧紧握住手工艺培训老师的手，激动地说：“老师，我今天真是太开心了，真没想到自己能赚这么多钱，这下我家那位可没话说了！”
钱丽的家坐落在楚雄州的大山腹地，她的丈夫是村里工程队的领头人，常常在县城或村里忙着修建楼房、铺设道路。由于患有小儿麻痹后遗症，钱丽很少出门，成了这个工程队的坚强后盾，她不仅要操持家务，还负责给工程队做饭。
钱丽性格倔强，心思细腻且活络，她总想着学点新本事，能够自己挣钱。因此，当听说要举办面向残疾女性的手工艺培训班时，她毫不犹豫地决定要来参加。尽管并不知道课堂上会教些什么，但她觉得只要有机会学习，就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直到通过手工艺制作有了第一笔收入，钱丽感受到了自身的价值。
钱丽是很多残疾女性的生存缩影，尽管身有缺陷，但从工作所需的技能来说，很多残疾女性并没有差太多，甚至某些技能还超过健全人。但社会偏见往往先入为主，有些以“你这样连孩子都照顾不好还能工作吗”的质疑出现，有些则以“我给你捐钱吧”的怜悯出现。
近年来，北京唐人坊培训了数千名残疾人，传承非遗手工艺，安置和带动了残疾女性集中就业和灵活就业，帮助扩展残疾女性非遗手工艺品的营销渠道。（摄影 张西蒙）
在一个不断迭代与发展的流动社会里，女性命运是时代里最鲜明的性别语言。随着国家对残疾妇女权益的日益重视，越来越多的残疾女性为证明自身价值，寻求多样的就业机会，而以手工艺为代表的灵活就业的方式，帮助她们在实现经济独立的同时，逐渐填充起她们对自身社会价值的认知。
在儒家文化中，男性往往被塑造为劳动力市场的重要参与者，女性则更多地被赋予了“母职”与“妻职”的天然使命。对残疾女性而言，她们不仅要在家庭中扮演着照护者的角色，还要面临来自性别和生理缺陷的种种偏见，这种压力和责任让她们参与社会活动的机会大大压缩，也面临着更多现实问题：受教育程度低、工作机会少、贫困……很多残疾女性一生都处于社会边缘的阴影中。
诗人余秀华的经历让我们看到了社会对于一名残疾女性的“期待”。高中辍学后，余秀华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了她不熟悉也没有多少感情基础的男人。生下儿子后，由于自身残疾，她外出找不到工作，只能在偏远落后的农村相夫教子。尽管余秀华身上具有一种反叛精神，她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言辞锋利，用诗歌表达残疾的痛苦和生命尊严，但在有关余秀华的视频或文章下面，依旧可以发现许多嘲弄残疾女性的刺耳声音。这些，印证着残疾女性的窘境。
在手工艺制作上，经历过生活困境的残疾女性的作品往往蕴含着更加丰富的内涵。（摄影 张和勇）
中国有8500万残疾人，残疾女性占48.5%，其中重度残疾女性又占了将近一半。一个普遍的现实是，我国残疾妇女就业状况低于残疾人和妇女总体就业水平，是不可忽视的庞大就业群体。一直以来，很多国家、地区都在努力着，为她们提供更多平等的就业机会以及平等的经济收入，但人们在重视改善残疾女性物质生存条件的时候，往往忽视她们对社会存在感、价值感的诉求。
“麻烦看清楚，我们这儿只有电话客服，不招文字客服。”这是听障姑娘李莉娜找工作过程中最常收到的反馈。她不解，也很委屈，自己从特殊教育学院服装设计专业毕业，投递的职位各种各样，从服装设计到新媒体编辑，唯独没投过客服。
“为什么看到我是聋人，就自动把我代入成客服？”尽管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但李莉娜清楚，“残疾人只能做……”的看法都是偏见。那些技术含量较高的工作，对残疾女性来说更是鲜少涉猎，很多国家在制定帮扶政策时也是这样做的，其原因是残疾女性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高端人才非常少见。
显而易见，生理局限仅仅是残疾女性就业障碍的冰山一角，真正难以逾越的是人心中的那道“障碍墙”。她们不仅被外界的偏见所束缚，还深陷于信息闭塞的泥潭，当被问及所需帮助时，她们表示更渴望得到一个被平视的机会，一个不被同情和偏见所笼罩，而是让自身能力得到平等看见的机会。
张艳梅（右）成长于一个擅长苗族刺绣的家庭，3岁时因脊髓灰质炎致双下肢无力。她从小和母亲学习苗族刺绣技艺，创办苗族绣纺，不仅传承发扬了民族工艺品，还带动了许多苗族妇女一起创业，成了远近闻名的致富带头人。如今，张艳梅的苗绣作品已成为苗族刺绣的一块活招牌，产品更是远销美国、日本、法国等地。（摄影 张西蒙）
一份具有尊严和成就感的工作，对于身处弱势、倍感无助的残疾女性来说首先是提供了物质的保障，更是身为独立个体证明自身价值的证据。面对困境，当代的残疾女性展现出了非凡的智慧与勇气，她们从契合自身需求与追求出发，做出多样化的职业选择，努力打破就业障碍的“玻璃墙”。
甘肃渭源县的李晓梅曾经是远近闻名的女强人，事业发展正红火时，一场车祸让她高位截瘫坐上了轮椅。想到依靠她生活的农户们，李晓梅克服种种困难挺了过来，她免费给农民提供土豆种子，还用高于市场的价格回收土豆，最终带领10万农民脱贫，农民年收入翻了6倍，农户们都亲切地称她为“土豆姐”。2019年，李晓梅成为“2019全国脱贫攻坚奖奉献奖”的获得者，书写了个人事业发展的亮眼篇章。“左手落锤”的人民法官王小莉，出生时因医疗事故造成右手残疾，尽管只有一只手，她每一项工作都完成得一丝不苟，从一名内勤、书记员到一名普通法官，再到优秀法官、自强模范，王小莉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为残疾女性在职场拼搏树立榜样。
有些残疾女性在努力寻求工作和家庭间的平衡。她们选择工作时间相对规律、灵活性较高的职业，既能在工作中施展才华，又可以兼顾照料家庭。也有重度残疾女性凭借自身技能，从事声音主播、电话客服等工作，一方面减少出门的难题，另一方面也能增加收入。这些选择，彰显了残疾女性在困境中对生活的掌控力与对家庭的责任感，也渐渐培养出她们的坚韧和耐心的品质。
在互联网浪潮推动下，许多残疾女性借助互联网残疾人就业创业模式及政策扶持，通过“互联网+电子商务”“互联网+现代农业”等多种途径，成功实现就业与创业的梦想，为她们更好地融入社会带来新机遇。
出生于1996年的景颇族姑娘李木兰，9岁时因一场疾病落下了腿部残疾；傣族姑娘金玉萍则罹患先天性脊柱侧弯，一出生背部就呈歪斜状。她们一度在社会上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2020年3月，这对“姐妹花”在云南德宏州残疾人电子商务孵化基地的帮助下，开设了名为“云鲜荟”的商铺，一头扎进电商创业。现在，她们共同负责德宏农特产品营销，在淘宝、拼多多等电商平台开设3个网点，还尝试通过制作短视频推销德宏州的玉米、马铃薯、百香果等产品。
“虽然很累，但我们也很感激这些经历，我们希望把云南的好东西销售到更多地方，同时也想启发更多残疾姐妹，不要消极，只要努力就能够改造自己的命运。”
“残疾”与“女性”的双重身份，生理差异和生理缺陷的先天弱势，导致她们一度成为社会的边缘人。但在互联网和科技赋能的背景下，残疾女性拥有了更多元、灵活的就业方式，她们用现代知识和理念，一步步实现经济独立。更重要的是，当她们彼此相遇，力量总是变得强大，看到有相似经历的女性成长，也能够积蓄能量，为自己的人生创造另一种可能。
就业是保障残疾女性权益的重要举措，帮助她们打破生存困境，破除重重关卡，是这个时代的考验，也是实现共同富裕道路上不可忽视的问题。近年来，国家通过完善法律法规，拓展就业渠道，完善服务体系，同时各地加强残疾妇女在创业扶持力度、就业基地建设、职业技能和实用技术培训等方面建设，通过创办残疾妇女“巾帼车间”、残疾妇女手工编织坊、残疾人就业孵化基地等，帮助残疾妇女实现自主创业、灵活就业。
几千年的农耕社会里，编织、刺绣、剪纸等“女红”不仅是中国传统的妇女技艺，也成为女性用双手补贴家用的本领，一针一线中寄托着美好的情感。在文化经济发展的大好形势和乡村振兴战略的带动下，越来越多的女性重返手工艺的生产劳动中，其中不乏残疾女性。
由于身体或智力因素，她们无法参与高强度的工作，于她们而言，手工艺具有投资少、就业方式灵活、增收快等特点，而其制作需要的细致、耐心和专注力，也正是残疾女性所具备的特质。
在全国各地，有很多和陆永江（中）一样从事手工艺品制作的残疾女性。她们用手中的丝线、染料和布匹，坚守着文化传承，也用这份传统技艺，在改善个人境遇的同时，让更多人看到手工艺作品的灵动之光。（图 视觉中国）
贵州黎平有一家彦婷手工刺绣坊，店里陈列着款式精美的侗族服装、饰品等各类织绣工艺品，从服饰到家居装饰，备受年轻人青睐。这些产品，都出自陆永江和绣坊绣娘们的一针一线。
今年40岁的陆永江，从事侗绣教学已有十年之久。从2015年创立绣坊至今，陆永江先后在大稼、永从、肇兴等乡镇开办了刺绣培训班，为1800多名留守妇女及下岗女工人教授刺绣技艺。如今，陆永江一边带动更多本地妇女走出家门，一边链接国内外市场，希望她们靠着手工技艺，活得漂亮而自信。
在全国各地，还有很多和陆永江一样从事手工艺的残疾女性。她们用手中的丝线、染料和布匹，坚守着文化传承，也用这份传统技艺，在改善个人境遇的同时，让更多人看到手工艺作品的灵动之光。
“一路走过来，我太清楚残疾姐妹的不容易了，所以，只要我有能力，就想着能帮一个是一个。”来自甘肃省张掖市肃南裕固族自治县的“单手绣娘”潘小红，两岁时因意外导致左手残疾，后白手起家，通过制作手工串珠、民间刺绣、丝网花编制，成长为带领身边乡亲增收的致富能手，接收了很多残疾人，特别是残疾女性就业。如今，潘小红已成为裕固族非遗文化传承人。而这背后，创业扶持补贴、税费减免、社会保险补贴……一项项创业扶持政策给了像潘小红一样的残疾女性创业者信心和动力。
这些年，在国家对手工艺产业发展的支持政策下，一大批残疾女性利用手工艺制作自主创业，许多手工艺大师、非遗项目代表传承人应运而生。
吉林省长春市九台区善满家园残障人综合服务中心，李晓利在制作工艺品，腿部不便并未影响她灵巧的双手。（图 新华社）
早在2014年，中国残联、全国妇联联合印发了《大力发展手工编织促进残疾妇女就业创业方案》。据2020年相关数据显示，就业年龄段的590.8万残疾妇女中，194.5万人参加过就业技能培训，254.1万人已经进入工作岗位。由原国务院扶贫办、全国妇联、中国残联共同开展的发展手工制作促进贫困残疾妇女就业脱贫行动，为11521人提供手工制作技能培训，帮助10213人实现就业增收。2022年，中国残联、全国妇联等单位联合发起残疾妇女就业增收项目“美丽工坊”，据不完全统计，项目实施以来带动了19万残疾妇女实现就业，改善了经济状况，提升了自身价值。
从被救助对象到贡献者，从致富带头人到非遗传承者，常人眼中几乎没有劳动力的她们，用指尖技艺积蓄起强大的人生力量，在不起眼甚至苦涩的日子里，把粗石一样的生活磨砺成了钻石。
可以看到的是，无论从事什么职业，对于残疾女性而言，都是在开启一段新的故事。在时代的浪潮里，社会给予她们更多的发展机会，越来越多的残疾女性从偏见、困境中解放出来，站在了阳光下、风雨中，从“单打独斗”到“抱团发展”，她们不断平衡、改变、成长，为自己的人生创造更多可能，也为国家的发展、时代的力量描摹上更绚丽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