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国家的威权诅咒
东亚国家的威权诅咒
东亚地区，一直都有着强烈的威权主义传统。尤其有代表性的，就是韩国和新加坡。日本其实也是。不过，东亚的威权政府又没有因为威权主义而耽搁经济发展。值得玩味的是，以韩国、新加坡为代表的国家，恰好又是在威权主义之下取得了很大的经济成就。在经济发展、社会文明都取得巨大成就之后，东亚的威权主义政府，又不约而同走向了民主化。日本在东亚算是先发国家，但日本其实也经历了类似的历程，可见这是一种"东亚基因"。然而近些年来，东亚国家又纷纷进入了财阀政治的负面影响、生育率严重下降、通缩螺旋的"诅咒"，这又是为何？
韩国在20世纪中期是充满了苦难的，经历了日本殖民统治和朝鲜战争的两次重大创伤。
战后，南韩虽然取得独立，但政治局势一直不稳。李承晚政府靠着反共大旗以及民众对北朝的恐惧，在1950年代迅速建立起一个"思想一致"的威权政府。
但李承晚搞经济不行，韩国在1950年代经济虽然走出了战后废墟，却一直发展缓慢、社会矛盾重重。这时候，朴槿惠的父亲——朴正熙改变了韩国。
1961年，朴正熙利用一次军事政变上台，然后开始了长达18年的军事威权统治。
朴正熙的威权主义和其他威权主义一样，因为政府权力极大，就得以通过强力的国家干预指导，直接推动经济发展，使得韩国在短短十几年内便实现了工业化。史称"汉江奇迹"。
然而，朴正熙的高压统治和对异见者的不断打压，也引发了社会的持续不满。1980年代，中产阶级的崛起，让韩国社会对民主化的呼唤越来越强烈。
1988年，反复博弈之后的韩国社会举行了首次民主选举。
其后就是我们所熟知的韩国第二阶段经济奇迹。民主化带给了韩国第二波的发展动力，从1990年代开始至今，韩国持续保持着经济的活力与高速发展，现在人均GDP已经超过了日本。
但近几年，韩国经济也陷入了一些困境：生育率严重下降，阶层流动固化，贫富差距增大，财阀政治严重。
这就是我所说的"威权诅咒"。韩国成也靠威权，缺陷也是因为威权。如果没有朴正熙的强力政治，韩国经济就很难有当年的"汉江奇迹"，从贫困中一举跃升为工业化现代国家。
但朴正熙也种下了财阀政治的根。三星等公司大到能影响国家方向，法律有时候也很难对其限制，就是朴正熙时代为了做大企业而埋下的隐患。
现在韩国所遇到的阶层固化等问题，也是因为长期的威权主义传统之下，即便走向民主化，社会结构却还是等级观念严重、传统观念阴霾不散，导致社会结构缺乏活力、阶层流动性差。
朴正熙（摄于1976年）
日本的"威权诅咒"，则主要体现在经济的通缩问题。
日本虽然是民选国家，但本质上还是财阀政治。想要尝试走向最高权力，来自什么家族、有什么样的社会资源，往往起到很大的作用。财阀们形成一个闭环，左右着国家的方向。比如安倍晋三、岸信介都系出名门家族。
1990年代日本泡沫经济破灭之后，日本政府的反应迟钝成为一个经典的失败案例。
当时，日本政府面对房价暴跌，坚持认为这不会引起系统性的金融风险，而只是责令相关的房地产企业进行自我整改，导致采取干预手段的时机太晚。
在金融危机爆发之后，日本政府依然"自信"而迟钝，认为过度干预、救市只会让企业更加依赖政府信用。直到金融机构开始接连倒闭，日本政府才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为时已晚。
在后来情况危急之下的救市之中，日本政府又犯了一个错误，就是过度依赖政府干预，又造成了"僵尸企业"的新问题，即大量的企业只靠着政府补贴过活，补贴一取消企业就崩。
反反复复之间，日本经济堕入"通缩螺旋"，挣扎了三十年。尽管发达国家地位保住了，但与当年的经济水准早已无法相提并论。
究其根源，我认为日本政府最大的问题是，始终存在一种"致命的自负"，即认为日本不可能发生根本性的金融动荡。
进一步，我认为这种"致命自负"的背后，就是我文章的主题——东亚的威权诅咒。
虽然东亚几个国家都经历了"威权——经济快速增长——民主化——跨入发达国家"的一致路径，但其政治思维的根源，还是没有彻底脱离威权主义的传统。
这种传统有几个表现：
1、过度自信。总觉得政府有把握面对一切经济难题，国家没有根本性的经济动荡风险，从而不愿意采取根本性的改革措施。
2、反应慢。金融风险暴露的时候，依然沉浸在"这只是局部问题"的掩耳盗铃之中，不采取雷厉风行的手段去彻底打破市场桎梏、激发市场活力，而是不断修修补补，导致问题日益严重。
3、旧的政策退出慢。这一点就颇具讽刺意味了，东亚威权传统下的政府，很多旧的政策都迟迟不愿意退出，很多旧的观念也不愿意革新，往往导致问题最后积重难返，退出时已经付出巨大代价，又要对政策进行大逆转。
总体来说，东亚威权主义的底色还是儒家文化圈的弊病——大家长制。总是迷信政府的掌控力、迷信自己国家没有根本性问题，领导层出于爱面子而不愿意改变政策、保守而迟钝。
所以，东亚政府也常常为了颜面而干"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这种文化底色不改，东亚社会恐怕一直都会有一个发展的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