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 被误解千年的诗意节气
霜降 被误解千年的诗意节气
今日霜降。“霜降”被称为二十四节气里最有意境美的名字：晶莹的霜花从天上纷纷扬扬飘落，充满深秋的韵味。古人常常以“霜”入诗，仅唐代带有“霜”字的诗就有2600多首。但殊不知，霜降并非霜“降”，“霜降”是古人的一个美丽误解。
霜降并非霜“降”
“霜”的甲骨文写法有“水汽从上而下”的意思。
霜降是一种自然的天气现象，大多出现在晴天，所以民间有“浓霜猛太阳”之说。晴朗的秋夜，被太阳晒了一天的地面开始散热，如果温度骤然下降，低于0℃时，水汽就会凝结于草叶、泥土之上，或是形成细细的冰针，或是形成六瓣的霜花，晶莹剔透、熠熠闪光。一年中，这种现象的首次出现一般在10月23日前后。气象学上，把秋季出现的第一次霜叫作“早霜”或“初霜”，把春季出现的最后一次霜称为“晚霜”或“终霜”。
不过古人没有现代的气象学知识，在他们的概念里，霜不是这样凝结而成的，而是从天上降下来的。在3000多年前的甲骨文中，“霜”字上面是“雨”，表示水汽；下面的图形有的学者认为是树木经霜后树叶飘落的样子，也有学者认为是桑树的样子，“桑”作为一个声符。但不管哪种解释，霜的意思都是水汽自上而下形成的物质。
战国时期的《吕氏春秋》有了“霜始降”的物候记载，西汉的《淮南子·天文》提到了“霜降”这个节气。《淮南子·天文》中写道：“至秋三月……青女乃出，以降霜雪。”青女，是神话中主管霜雪的女神。这句话的大致意思是深秋时节，虫子都冬眠了……天女红袖一甩，霜从天降。
基于这样的认知，在古诗词里，古人经常用“降”“落”“坠”“下”来描写霜。这些字都有自上而下的动感，仿佛霜如雨、雪一样从天而降，比如汉代张衡写的“繁霜降兮草木零”，宋代张耒写的“夜霜欲落气先清”，明代谢榛写的“秋霜下白苹”等。
除了“霜从天降”，古人还以为“露结为霜”，即霜是由露水凝结而成的。先秦的《诗经·蒹葭》中写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三国时期曹丕有这样的名句：“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宋代晏几道笔下有“天边金掌露成霜”的诗句。可见，古时这种“露结为霜”的看法也很普遍。元代专门总结节气的专著《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也说霜降节气是“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意思是天气一冷，露水就凝结成霜了。但现代人从露和霜产生的原理知道，“露结为霜”的说法也是不科学的。
虽然露和霜都是水汽凝结而成的，但它们之间并没有转化关系，而是分别单独形成：气温在0℃以上时，夜晚的水汽就凝成露；气温在0℃以下时，就凝成霜了。并不是在同一个晚上，水汽先凝成露水，再结成霜。所以严格说来，“霜降”其实是霜“凝”，并非霜“降”，更不是“露结为霜”。
中国独特的霜文化
“霜叶红于二月花”是最著名的含“霜”秋景诗。
古人对霜降的认知虽然不够科学，但并不影响对霜的审美。古人从霜的晶莹剔透以及衍生出的萧瑟、纯洁等意象中得到启迪，形成了独特的中国霜文化。这一点主要体现在诗歌中。“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寒飞千尺玉，清洒一林霜。”几乎每个喜欢古诗的人都能咏上几句含“霜”诗。不过，中国最美的霜诗词，并不是写霜景，而是写霜意象。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唐代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把月色视为霜，短短20字，不仅有唯美的画面，还有无尽的乡愁。
要说霜在诗歌中体现最多的意象还是悲秋。自从先秦的宋玉在《九辩》中发出“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的感叹之后，悲秋就成了中国古代文学的一大主题。其中，用“霜”体现悲秋的诗词比比皆是。比如唐代张继在《枫桥夜泊》中所写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白居易的“一夜新霜著瓦轻，芭蕉新折败荷倾”等。
一般情况下，霜降时正是植物叶落凋零时，然而，自然界中的某些植物如松、竹、梅、菊等却仍然傲霜挺立。这种景象引起了诗人的极大兴趣，被他们热情地歌咏。比如苏轼在《赠刘景文》中写道：“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这样的诗句，以物喻人，礼赞的是一种在恶劣的环境下仍然不屈不挠、保持自己高贵品质的精神，霜意象就成为高尚节操的一种衬托。
霜意象在古代诗歌中还有多种其他比喻象征意义。比如清晨的霜寿命非常短暂，太阳一出来，它便顷刻间化为水蒸气，无影无踪了，诗词中常以之比喻短促的人生，如三国时期曹植《送应氏》：“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晶莹剔透的霜还给人一种纯洁无瑕的感觉，诗人也用它比喻、象征光明磊落、纯洁真诚的品格，西晋陆机在《文赋》中就曾用“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来表明其心志之高远。
明代兴起霜降食柿
2023年6月，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展出的唐代真子飞霜镜。
“霜降”不仅出现在文人的诗词中，还出现在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很早的时候，古人就观察到霜降节气的特点，并从霜降日开始每五日归为一候，共有三候：一候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候蜇虫咸俯。意思是在这个节气中的第一候，豺狼开始捕获猎物，并把猎物摆在地上，看起来像是祭祀，意味着冬天即将到来，豺狼要提前做好准备。第二候，随着寒霜的到来，草木枯黄，树叶掉落。这是植物为了适应寒冷天气，将营养和能量储存在根部，以备来年重获新生。第三候，虫子都躲藏在洞穴中，进入了冬眠状态。
天气肃杀，不仅自然界的事物休眠了，农事也基本告竣。因此，汉代人在《礼记·月令》中总结：“霜始降，则百工休。”这给忙碌了大半年的人们提供了大量的时间去做其他事，也就形成了各种各样的“霜降”习俗。
根据一些学者的研究，古代“霜降”有嫁女的习俗，这在古代典籍中多有记载。比如《周易》履卦云：“十五许室，柔顺有德。霜降既嫁，文以为合。”《孔子家语》载：“霜降而妇功成，嫁娵者行焉。”
霜降时节嫁女与农业社会的生产周期是相吻合的，春日播种为农忙时期，不易举办社会活动。到了霜降时节，人们有了大量空闲时间，同时也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来操办婚嫁等活动。
对于这种现象，西汉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还有这样一种解释：天道的运行规律是，向秋冬两个季节运行时阴气到来，向春夏两个季节运行时阴气离去，因此，古人在霜降时节娶妻，在冰开始融化时停止娶妻，随阴气一起临近，随阳气一起远离。他以阴阳观念解释霜降婚嫁的道理，符合当时人们的思想观念，这也呼应了秋天果实丰收的特质。另外，近代出土的大量唐代真子飞霜镜是霜降嫁女时的嫁妆，也佐证了霜降时节存在的这一古老习俗。
明代有霜降军队祭旗纛（音dào）的习俗。纛是中国古代最初的军旗。明代初年，朱元璋在京师建造旗纛庙，庙祀时间是春秋两祀，春祭在惊蛰日，秋祭在霜降日。通过祭旗纛，士兵能够获得一种精神上的鼓舞。
霜降日吃柿子也是明代兴起的习俗。其实，柿子自古就是秋季的应时食物，周代时还把柿子列为国君日常食用的三十一种美味食品之一。只不过，明代更是把柿子视为霜降日的上品。至于原因，据传与明太祖朱元璋有关。朱元璋小的时候家里很穷，经常饥一顿饱一顿。有一年的霜降日，朱元璋已经两天没吃饭，偶然看到一棵柿子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于是就摘下饱饱地吃了一顿。这些柿子就成了朱元璋的“救命恩人”。若干年后，朱元璋做了皇帝，有一年霜降日再次路过那棵柿子树，便将红色战袍挂在树上，封其为“凌霜侯”。之后，霜降日吃柿子就慢慢成了习俗。另外，到了霜降日再吃柿子也有科学道理。因为在霜降前采摘，往往需要经过脱涩处理，也就是民间说的漤（音lǎn，意思是去涩）柿，而霜降之后，柿子自然脱涩，就不用再漤柿了。
在饮食方面，民间有“补冬不如补霜降”的说法。因此，霜降时节，一些地区还有吃“煲羊肉”“迎霜兔肉”的习俗。
“霜打菜”冰火两重天
被霜“打”过的白菜口感会更加鲜甜。
宋代邵雍的《霜露吟》中有诗云：“为露万物悦，为霜万物伤。”意思是说：露水滋润万种植物，自然界的植物都很喜欢露水，但霜杀伤万物，二者差别很大。那么“霜”对植物真的具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吗？
其实这是人们误解了“霜”和“霜冻”的区别。霜是一种由于气温降低而显现出来的天气现象。而霜冻是指在短时间内气温突然下降，农作物遭受冻害的现象。也就是说，伤害农作物的真凶是形成霜的低温，而不是霜本身。从某种意义上讲，霜不但不伤害农作物，反而还有保护作用。
人们所说的霜，一般是指空气中水汽结成的、看得见的“白霜”。白霜在形成过程中，由于水汽凝华时需要释放出潜热，反而使得降温不那么剧烈，冻害减轻。
很多人不知道，还有一种叫作黑霜的现象。当遭遇强冷空气，天气突然降到0℃以下时，空气中没有足够的水汽凝结成白霜，但农作物叶子里的水分会冻成冰，使叶子变成黑褐色，气象学上把这种天气现象叫作“黑霜”。因为看不见，有人认为黑霜不是霜，而是庄稼受冻的结果。
黑霜给农作物带来的伤害和霜冻类似。霜冻是在生长季节里因气温降到0℃以下而使植物受害的一种农业气象灾害，常发生于春秋两季。所以说“霜降杀百草”，倒不如说“霜冻杀百草”。
霜冻一定就是坏事吗？这也未必。因为很多菜被霜“打”过之后会更鲜甜。霜打菜由来已久，早在两千多年前的西汉，就有“芸薹（萝卜）足霜乃收，不足霜即涩”的记载，那时的人们就知道要在萝卜打了霜之后再收，否则口感会苦涩。
至于这些霜打菜为什么会更鲜甜，根据农学家的研究，主要是因为霜降过后，天气逐渐变得寒冷，部分蔬菜为了抵御寒冷，其自身的淀粉在植株内淀粉酶的作用下，转化为蔗糖、葡萄糖和果糖等可溶性糖分，所以吃起来也就有了甜味，尤其是抗寒的白菜、菠菜、芥菜、白萝卜等。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霜打菜吃起来都是甜甜的，一些抗寒性差的蔬菜，如茄子、豆角、番茄、辣椒、黄瓜等，在被霜打后，自身水分会冻成小冰晶，等融化后，这些水分就会被带走一部分，造成蔬菜缺水发蔫，口感变差。特别是茄子，民间有“霜打的茄子似砒霜”的俗语。这句俗语虽然有些夸张，但现代科学也证明，霜打的茄子中会产生一种有害成分——茄碱，剂量虽然远远达不到引起恶心、呕吐等副作用的程度，但还是建议不要多吃。
防霜神器
茶园用上“防霜风扇”
我国的浙江茶区属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四季分明。每年春茶抽芽最怕霜冻天气，一旦降到5℃以下，春茶芽苗就会被冻死。目前，茶园防御霜冻的方法主要有覆盖法、烟熏法、防霜风扇和喷灌防霜等。其中，防霜风扇是该茶区近年比较流行的一种防霜冻的方法。
这种防霜风扇安装在高8米左右的铁杆上，顶端装有3片大的风叶，由感应探头监测茶园的空气温度。当茶园空气温度低于4℃，防霜风扇就会由电脑控制自动启动叶轮，将高空相对较暖的空气吹向茶树垅，破坏沉霜环境，防止春寒霜冻天气可能给新茶嫩芽带来的伤害。据了解，一台防霜风扇可有效控制2亩多茶园的温度，每台可以使用20年左右，现已成为茶树防霜冻的神器。
另外，在没有霜冻的时期，经常启动风扇也能提高茶园低空的温度，有利于名优茶的提早发芽。
2008年2月，杭州梅家坞一块龙井茶园装上8台风扇，给田里的茶树除霜。
防霜妙招
飞机除霜洗上“热水澡”
霜降天气对航空业的影响也不小。因为结霜之后，霜层虽然很薄，但表面甚为粗糙，它会改变机翼翼面的光洁程度，造成气流提前分离而导致升力下降，阻力增加，从而使操纵效能降低，严重时会引起飞机失速和瞬间反常上仰，处置不当甚至会引发飞行事故。
那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目前，喷洒除冰（霜雪）液是民航业常见的方式，即给飞机洗“热水澡”。除霜作业开始后，除冰车上有一个可以升降的操作箱，能升到三层楼高，由除冰员通过高速喷枪向飞机机翼和尾翼喷洒除冰液，这种液体在预热后，温度会在82℃左右，利用高温高速喷洒除去飞机上的霜，相当于给飞机洗了个“热水澡”。
温度太低的时候，为了防止低温液体再次结冰，用完除冰液后还需喷一层特制的防冰液。整个除霜工作大约需要几分钟。但是，除冰液防止二次积冰的时间是有限的，因此除冰后的飞机需要尽快起飞。这也是为何航空公司要等到旅客登机完毕、关闭舱门以后才能开始除冰的原因。
2024年2月，武汉天河机场的工作人员向机翼喷洒除冰（霜雪）液，看上去像给飞机洗“热水澡”。
国外研究
科学家关注抗霜冻
目前，各国科学家都在加强植物抗霜冻害的研究。美国科学家史蒂文·林多和他的同事发现一个突变体菌种缺乏形成冰的基因，在用喷雾法将其喷在植物上后，能驱逐形成霜冻的细菌，使植物免遭霜冻灾害。科罗拉多大学的施内尔尝试用病毒来杀死起冰核作用的细菌，从而使植物从初霜期到终霜期避免所有的霜冻害。
此外，匈牙利的科学家发现，在植物细胞中增加脂肪可提高小麦、豆类和水果受冻害后的生存率。澳大利亚科学家从南极发草中发现一种抗冻基因，这种基因使南极地带的草在-30℃的条件下仍可以存活，并从中识别出了一种特殊种类的基因蛋白，能防止冰晶生长，避免冰晶给植物带来伤害。
本文原文来自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