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被处死十四年后得到平反,可雅典荣光已无可挽回
苏格拉底被处死十四年后得到平反,可雅典荣光已无可挽回
苏格拉底为何伟大?因为他的思想并非停留在自己身处的时代,而是一直影响到了今天,与现代人的生活有许多契合之处。
贝塔妮·休斯在《毒堇之杯:苏格拉底、希腊黄金时代与正当的生活》中这样写道:
“我们的思考方式皆出自苏格拉底。苏格拉底认为,作为个体,我们需要去质疑自己周遭的世界,而这正是生活在‘现代’的核心意义。在源起于24个世纪前的苏格拉底的对话中,我们可以目睹‘ethos’(道德)——‘ethics’(伦理)的诞生,以及对‘psyche’(灵魂)的确认。这位‘第一殉道者(Martyr)’——希腊语中的‘Martyr’是指‘见证人’——见证了‘真理、德性、正义’和‘言论自由’,因而也被尊奉为西方文明的基石。”
她继而写道:
“苏格拉底立身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开端——民主和自由就是在那时首次被人们当成了社会的基本价值观。我们需要去理解他,因为他不仅在追问生命的意义,更是在追问我们自己的人生意义。”
在贝塔妮看来,苏格拉底预见了现代人身处的时代:他担心追求富足生活会最终滑向物质主义,也担心“民主”会变成争斗的托词。他对古希腊人的质问,直至今天仍有意义,比如那句“若我们不幸福,若我们遗忘了什么是善,那战船、城墙和光彩夺目的雕像还有何意义?”
更可贵的是,在公元前5世纪成为希腊人关注焦点的苏格拉底,从来都不是一个说教者。
“他会漫步于雅典街头,与人辩论何为人的本质。对于这座城市的年轻男女来说,他是不可抗拒的:他无休无止地提问,似乎是想挖掘人们认识自我的潜力。他的‘伦理’方案的核心就是追寻‘善的生活’。他的话语是无与伦比的睿智之声,饱含知识、技艺、智慧和真理,在当时以及此后的2400年里都是人们的谈资。苏格拉底的大半生都是在雅典的公共场合度过的,他在那些地方能不受限制地与人进行哲学讨论。”
但苏格拉底在年近古稀时,却成了雅典的敌人。公元前399年3月,他在宗教法庭接受审判,并被判有罪,主次罪名分别是:“没有恰当地承认城邦诸神,且捏造新神”和“腐化青年”。法庭最终做出死刑判决,大约4周后,本有机会逃走,但坚守美德的苏格拉底在雅典的牢房里喝下了狱卒留给他的毒堇汁,随即身死。
毫无疑问,苏格拉底的精神和道德气质在那个时代太过标新立异,也容易招惹是非。贝塔妮还认为,“民主制需要务实主义者,但苏格拉底拒绝克制自己,不愿收敛真理的力量。于是谣言、流言便开始在这座雅典娜之城疯传。这位坚定的哲学家非常清楚,造谣中伤正是最有害也最阴险的敌人。”
苏格拉底出生时,正值雅典的黄金时期,在第二次希波战争中,地米斯托克利率雅典海军以弱胜强,击败波斯,继而成为城邦共同体——提洛同盟的领袖。
但雅典的民主即使别具魅力,也不等同于正确。就在苏格拉底出生前三年,地米斯托克利这位一代名将被“陶片放逐法”流放,最终客死异乡,原因仅仅是“因其声望太高而惧怕独裁”。
这似乎也注定了苏格拉底的命运,他从小自由成长,与众不同,他流连于烟花柳巷,却只是为了观察生活,一心求知。他所追求的是建构于个人内在德性和独立思考之上的民主,但这很大程度上恰恰触犯了当时雅典的“大多数”。
在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苏格拉底曾三次参军。因为败于斯巴达,雅典的民主政治迅速瓦解。可以说,伯罗奔尼撒战争是古希腊历史上最悲壮的战争,也是西方文明的转折点。雅典人逐渐失去理智,苏格拉底则在极端时代中继续鼓励人们向善,但也因此遭到了民众的反感。
《毒堇之杯:苏格拉底、希腊黄金时代与正当的生活》所描绘的不仅仅是苏格拉底,还有他身处的雅典社会。细腻笔触如讲故事一般,铺陈着那个时代的点滴。剧作家索福克勒斯、阿里斯托芬,历史学家色诺芬、希罗多德、修昔底德,哲学家巴门尼德、芝诺、德谟克利特、阿那克萨戈拉等群星聚集在雅典,创造出无数的艺术、文学与哲学珍品。苏格拉底就像一个引子,在书中将他们一一引出。
书中这样描述雅典的中心:
“雅典市政广场是一个热闹的中心,是雅典的心脏、脊椎、肝脏、脾和肺,也有人说它是民主、自由权、言论自由和‘希腊奇迹’的发动机。‘Agora’(雅典市政广场)一词源出希腊语,意思是‘为了贸易或政治而聚集’,‘agoreuein’(公开发言)一词也是由此而来。这里就是一个被指定用来进行对话、辩论和交流思想的地方,市场为民主提供了牵引力,语言又为其提供了燃料。一代人之前还无法想象的可能性就在这里变成了现实。”
广场文化不仅仅是古希腊的核心,也是后来欧洲的核心。广场的开放性推动了言论和思考,相反,无法提供这种公共空间的地方,后来都陷入了专制泥潭无法自拔,很难与现代文明接轨。正如有人所说,公共空间是广场还是祠堂与衙门,区别非常之大,后者意味着家族控制和官本位思想。
广场显然是迷人的:
“苏格拉底从北方征战归来,他沿着雅典市政广场的中轴线——“神道”从东北向西南行进,途中定会闻到一股混杂的气味。售卖鱼、腐肉和芝麻的摊位,织机上的羊毛因摩擦而发烫,鸟的尸体铺陈在带有麝香味的、潮湿的陶土台子上,无袖短袍在绝望的奴隶旁边一起出售。在苏格拉底时代之前的500年,亦即‘黑暗时代’的希腊,雅典市政广场的所在地一直是一片墓地:今日的挖掘者们还能在其地表下20英尺左右的地方找到3000年前死去的早期雅典人的颅骨和其他骨骼。但及至公元前5世纪,雅典市政广场已焕然一新。政治的革新和一定程度的军事成功给了雅典人极大的自信。人们开凿了喷泉,栽种了梧桐,将供品摆上芳香的祭坛,以供奉神灵。堆成了小山的无花果、鸦片、香料、东方的芳香油和基克拉泽斯群岛的番红花粉也在此售卖。空气中弥漫着大家对新挖掘出的矿物、新铸造的银币的热情,人们吃着户外的炉子上烹调的炖菜,舌尖上满是异乎寻常的鲜美味道。”
这样的广场充满生命力,会举办诗歌朗诵会,士兵们会在此训练:
“此外还有待售的书籍、戏剧演出、成形而又光滑的雕塑。演说稿撰写人坐在桌旁,在莎草纸和树皮上涂写着文字,帮助不善于表达的人为自己申辩,或在法庭上起诉他人。抽签选出的管理者聚在一起,以使得民主生活的事务符合规范。玫瑰被熬成了香水,骨头则被熬成了胶水。赫菲斯托斯神庙周围还有更多炭臭熏天的铸造厂、批量生产的箭头、矛尖,乃至刻着‘接招’标语的铅弹弓。”
最可贵的是,广场还有一个区域,兜售那些最新学说和思想的小册子。这种万物皆可出售的形态,使得商业和思想保持了很高的契合度。
从这一点来说,雅典自有其迷人魅力,也是苏格拉底得以诞生的土壤。书中写道,“苏格拉底关心的并不仅仅是我们周遭的环境,还有我们的内心。他要求我们认识自己,其实是要求我们了解自己的灵魂。”
当然,苏格拉底与这片土壤的冲突也不可避免。雅典因贸易而兴盛,也不免因此物欲横流,但苏格拉底偏偏物欲极低,他宣扬了一种原教旨主义——回归绝对的价值,而不是不惜一切代价地追求自身利益的发展。他甚至不愿意像其他智者那样靠学说发财,而且一次次表达自己对雅典兴旺的无感。
在喧嚣的市场上,苏格拉底堪称所有卖家的噩梦。“他曾穿着破旧的袍子嘲笑那些搜寻花哨东西的人。‘我用不着的东西可真多啊!’他一边说,一边就光着脚大步穿过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市场摊位。苏格拉底对美、工艺和吃喝玩乐并非视而不见,他肯定不是煞风景的人,但他还是想从起点开始,他一心只想交换人们头脑中的材料。”
但这种对人类自身的热爱,反而走到了人们的反面。苏格拉底之死标志着民主雅典的衰落和希腊黄金时代的消逝,并非容不下批评的雅典,在十四年后重审并改判苏格拉底无罪,处死了首告者,但雅典的荣光,还是无可挽回地逝去。
但苏格拉底显然超越了雅典城邦,他的光芒直至今天仍然璀璨。正如书中所说,他带来了太多启示,比如:
“对爱的奉献并不是一种自私的追求。爱的意义不在于满足,而在于互利共生。爱、欲望、抱负、希望、和谐和热情,不管你想怎么称呼它,如果得到了照管,如果没有任由它燃尽,那就将是一场漫长的游戏。他的爱不是昙花一现的激情。在苏格拉底看来,让生活变得可爱的不是无知,而是诚实以及一种对知识的追求。”
毫无疑问,苏格拉底式的爱拥有巨大的力量,它颠覆了世界。他的爱是很确切的:生活的意义就是热爱生活。
书名:《毒堇之杯:苏格拉底、希腊黄金时代与正当的生活》
作者:[英] 贝塔妮·休斯
出版社:九州出版社
出品方:理想国
译者:李磊
出版时间:2023年12月
定价:12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