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世界十大经典长篇”之一,让我重新理解战争与人性
这部“世界十大经典长篇”之一,让我重新理解战争与人性
在日俄战争爆发之际,托尔斯泰发表了这篇题为《你悔改罢!》的反战檄文。这位亲自上过战场的作家,站在普世人道主义者的立场上,痛斥战争的残酷和无意义。
“又是战争。又是无人需要、无端降临的苦难,又是谎言,又是普遍的昏聩、人类兽性的爆发。彼此之间相隔几万俄里的人,几十万个这样的人,如野兽般穿越海陆,寻找彼此,只为了用最残酷的方式杀戮、折磨、摧残……”
1904年,在日俄战争爆发之际,托尔斯泰发表了这篇题为《你悔改罢!》的反战檄文。这位亲自上过战场的作家,站在普世人道主义者的立场上,痛斥战争的残酷和无意义。
《你悔改罢!》
(托尔斯泰发表于1904年的反战文章)
这两年来,随着俄乌战争、巴以冲突、苏丹政变等一波接一波的冲突爆发,随着伤亡和流离失所的平民不断增加,托尔斯泰对战争的有力声讨,也越来越多地被呼唤和平的人们所引述。其实早在那部伟大的长篇小说《战争与和平》中,托尔斯泰就做了每个真正的作家都会做的事——挺身而出,捍卫人的价值。而他独特的战争观和历史观,对今天的我们仍然意义非凡。
2000年,《纽约时报》、美国《读者文摘》组织评选,《战争与和平》被评为世界十大经典长篇名著之一。
《战争与和平》(1956年电影剧照)
人们为何而战?
《战争与和平》中的“战争”,指的是1812年的俄法战争。和所有的战争一样,背后有错综复杂的纠葛,战况也是扑朔迷离。但托尔斯泰把这场改变俄国命运的大战拆解开,让我们看到了它的组成部分:
“
西欧军队越过俄国边界,战争开始了。也就是说,发生了违反人类理智和本性的事件。几百万人相互之间犯下了数不清的暴行,干了无数欺骗、背叛、盗窃、作假、发行伪币、抢劫、杀人放火的勾当。这些坏事,世界上所有法庭几个世纪也收集不全,而当时干这些事的人却并不认为是罪行。
“欺骗、背叛、盗窃、作假、发行伪币、抢劫、杀人放火”——战争本质上就是这些罪行的总和。这里没有浪漫,甚至没有英雄主义。
拿破仑站在火光滔天的莫斯科城头
(韦列夏金 绘)
大多数人并不清楚自己为何而战,只是被一时的个人崇拜和虚荣心冲昏了头脑。书中有这样的场面:一个骑兵团要渡河,本来可以从附近的浅滩平安渡过,却只为了在拿破仑面前展示英勇,不顾死活地跳进湍急的水流,泅水过去。结果四十多个士兵淹死了。他们为自己能死在拿破仑面前而感到光荣。但拿破仑扭开了脸,根本没看到他们。
很多人因崇拜拿破仑而死
(伊戈尔·卡拉什 绘)
另一头,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在皇宫用膳,一时兴起,开始向广场上聚集的民众抛撒饼干。疯狂的民众一拥而上,为此相互推搡和踩踏。
而这位受仰慕的、令千百万人为他而战的沙皇是怎样的呢?他亲临战场,看到了奄奄一息的伤员,当晚便“圣体欠安”。托尔斯泰揶揄道:“皇上看见死伤的士兵,在他那敏感的灵魂中留下了强烈的印象。”仿佛这位沙皇直到此刻才发现,战争不仅关系到抽象的国家荣誉,也意味着具体的人的死亡。
越是远离战场的地方(尤其是安乐的首都),人们对战争谈论得越多,那种忧国忧民的情绪就越是强烈。贵族沙龙里,爱国者们赞美沙皇的战书文笔优美,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对于他们而言,战争是谈资,是展示辩才的工具。而对于那些不必亲自上阵的高级将领来说,战争只意味着升迁和勋章。千百万无怨无仇的俄国和法国士兵,为了几个人的野心应征入伍,军号响起便要相互残杀;那些为了荣誉,为了遥远的目标而战的贵族军官(如安德烈公爵),倒在枪下的时刻才看到永恒的天空,才发现人间的“奔跑、叫喊、搏斗”是多么不值一提。
安德烈公爵倒在战场上,身旁的偶像拿破仑在他眼中变得渺小(1967年电影剧照)
为了尽可能准确勾勒战争的细节,托尔斯泰查阅了大量史料,也走访了许多战争亲历者,发现对于同一场战役的经过和结果,人们的回忆往往相互矛盾,观点也是千差万别。托尔斯泰又联想到自己参加1850年克里米亚战争时的亲身体验,最终明白,没有人能掌握事件的全貌。皇帝和指挥官的“军事艺术”帮不上忙,因为在实际作战中,总司令的意志往往很难执行下去——“在练兵场上使千万人服从于一个人的意志的那种纪律,在进行生死搏斗的地方不可能发挥同样的作用。”
俄国在1812年的胜利,与其说是因为拿破仑的失误或俄军总司令的智慧,不如说是因为民众的意志,这种意志并非抽象的“爱国主义”,而是一种朴素的保卫家园的心愿。法国人烧了俄国农民的房子和田地,于是他们便组建起游击队,不问规则,“憨厚纯朴地随手抄起棍子抡了过去”,把没做好御寒准备的法国人赶出了冰天雪地的俄罗斯。
撤退(韦列夏金 绘)
硝烟散去,让星星留下来
《战争与和平》(Война и мир)中的“和平(мир)”一词,在俄语中还有“村社”“世界”“和谐共同体”的含义。托尔斯泰解构了战争,而他呼唤的,是一个真正的“世界”,一个超越民族与阶级的,用爱与同情连结起来的世界。
“和平”即“世界”(伊戈尔·卡拉什 绘)
两个关于“星星”的画面,为这部现实主义作品增添了几分神话色彩。
1812年3月,莫斯科上空出现了一颗巨大的彗星。它强劲地拖着长尾,白光四射,像一支刺向地球的利箭。俄国人说它预言了灾难和拯救——四分之三的莫斯科城将陷入火海,然后浴火重生。当时主人公皮埃尔就站在空荡荡的街心,目睹这彗星呼啸而过。他把彗星当成了上天给他的指示——要他刺杀拿破仑,拯救俄国。于是当所有人都在撤退的时候,他留在了这座空城。
这颗彗星刚好出现在小说进行到一半的地方,是高潮前的蓄势。仿佛天人感应,战争不再仅仅是人间的事。
皮埃尔仰望1812年的彗星
(伊戈尔·卡拉什 绘)
另一处“星星”出现在全书近尾声处。法军在溃逃,战争就要结束了。俄国人收留了两个受伤的法国士兵,躺在篝火旁聊天:
“瞧天上的星星,多亮!你看,老太太展开她织的花布了。”一个士兵欣赏银河说。
“弟兄们,这是丰年的兆头。”
战争,以及与战争有关的一切——荣誉、功名、私利、仇恨,都像1812年的彗星那样锋利、可怕,却只存在于一刹那。永远留下来的是士兵眼前的银河,温柔、慈爱、舒展。让人想到丰收,想到民间的歌谣和传说,以及即将到来的和平。
最后,硝烟中走出来的人们回归平静,重新变得平凡。失去至亲的痛苦、巨大的损失,以及所有矛盾、纷争,都退到了记忆深处,溶化到了不断流淌的生活里。
《战争与和平》尾声,“1812年的儿女”回归和平
(阿普西特 绘)
《大师与玛格丽特》的作者布尔加科夫曾写过一部题为《白卫军》的小说,主角与事件都能在《战争与和平》中找到对应。不同的是,背景从1812年的俄法战争,切换到了一百年后的内战。小说以一个抒情的问句收尾:
“
一切都会过去。忧患,痛苦,血,饥饿,瘟疫。当我们的身体和事业在大地上影踪全无的时候,剑将消失,星星将留下来。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一点。那么为什么我们不愿把目光投向星星?为什么?
如今,又是一百年过去了。那片土地的人们再次被卷入战争。关于一场战争的性质,人们可以从不同角度做出相互矛盾的阐释。但无论一场战争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无论对于胜方还是败方而言,战争带给普通人的,永远是苦难。
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什么是转瞬即逝的,什么是不朽的,什么才是值得我们永远追求和坚持的?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探讨的这些话题,也是我们今天不断追问的。
本文原文来自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