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越是追求独特,却越变得相似?
为什么我们越是追求独特,却越变得相似?
在当今社会,我们常常追求独特性,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相似。这种现象背后,隐藏着人类欲望的深层逻辑。本文将通过基拉尔的模仿性欲望理论,揭示人类行为和社会关系的本质,探讨现代性危机的根源。
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这首先意味着认识你的欲望。欲望潜藏在人类行为的核心,决定了我们的动机,组织着我们的社会关系,影响着我们的政治观念、宗教信仰、意识形态和矛盾冲突。然而,没有什么比人类的欲望更神秘、难解且任性的了。 基拉尔的核心理论围绕“模仿性欲望”这个关键词展开。他认为,人类的欲望并非源于客体本身,而是通过模仿他人(介体)而形成的。这种模仿性欲望不仅塑造了个体的行为,还深刻影响了社会关系的构建。例如,动物之间的一种支配模式(被支配的动物会更愿意撤退而不是挑战支配者)与人类的模仿性欲望有相似之处,但人类的模仿更为复杂,常常导致暴力与竞争。 基拉尔进一步区分了两种欲望客体:一种是可共享的(如饮料),另一种是不可共享的(如爱情)。当欲望客体不可共享时,模仿性欲望往往会导致冲突与暴力。这种冲突在复仇行为中达到顶峰,因为复仇是对前一次暴力的完全模仿,形成了一种无休止的循环,这是一种模式。基拉尔通过对嫉妒(envy)与妒忌(jealousy)的区分,揭示了人类情感中的模仿性根源。嫉妒不仅是对他人优越性的渴望,更是对自身存在的否定,这种否定常常引发对“他者”的暴力倾向。 他进一步推导出“替罪羊机制”(scapegoat mechanism),认为这是人类社会凝聚力的暴力根源。当模仿性欲望引发的冲突达到顶点时,人人都渴望相同的东西,群体通过将暴力集中在一个无辜的替罪羊身上来恢复秩序,使得集体免于自相残杀,由此从模仿性危机中幸存下来。这种机制依赖于集体对替罪羊的误认(meconnaissance),即将其视为有罪的。没有人会意识到自己在将他人当作替罪羊。一旦这种误认被揭露,替罪羊机制就会崩塌,社会凝聚力也随之瓦解。戏剧的悲剧正是将祭牲(sacrificial crisis)搬上了舞台,这也是为什么悲剧被称作“山羊之歌”(the ode of the goat)*希腊语中的 tragoidia(悲剧)是tragos(山羊)和 ode(歌)的结合,即“山羊之歌”或“献祭山羊时唱的歌”。 “你模仿得越多,误认也就越严重,实现理解的可能性也就越大。突然之间,你会意识到,你自身欲望的本质就是彻底的模仿。” 模仿性欲望凌驾于个体心理上、建立在人际关系上,且决定了这些人际关系的外部结构。它在文学、艺术甚至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例如,一些作家通过极简主义的叙事风格,隐藏了作者对读者的欲望,这正是模仿性欲望在文学中的体现。 要应对模仿性欲望,时间是一个关键因素。基拉尔指出,与其让欲望在时间的流逝中汇聚到目标之上,不如通过沉思来打破欲望的循环,这是对自我、对他者的敞开。东方的沉思传统与西方的行动倾向形成了鲜明对比,但两者都试图在时间中找到超越模仿性欲望的路径。我们拥有主动的能动性来渴望美好的事物,也拥有非暴力地渴望的能力和选择。这种可能性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摆脱模仿性困境的希望。 模仿性欲望既是人类行为的核心驱动力,也是我们理解自身与社会关系的关键。通过揭示其运作机制,基拉尔为我们提供了一面镜子,映照出人类欲望的复杂性与矛盾性,同时也指引我们寻找一种更自由、更真实的存在方式。 “我们不会去彻底地分析模仿处境,但我们会意识到自已正处于一种经典的模仿处境中,这种场景每分每秒都有无数例子在全世界上演。我们会从中抽身,因为我们清楚地知道结局会和此前所有的例子一样,而我们不想重蹈覆辙。”
基拉尔对现代性的批判尤为尖锐,他将现代性描述为启示性的/预示着末日的( apocalyptic)。他认为,现代社会的虚无主义以解构主义的形式出现,将一切意义消解为文字游戏。这种虚无主义不仅使学术环境变得严苛,还导致了对人类身体的解构与对生命的漠视。他指出,现代人一方面追求永生,另一方面却认为世界人口过剩,这种矛盾反映了现代性中的深层危机。 在基拉尔看来,现代社会的模仿性欲望已经泛滥到极致,甚至表现为对差异的盲目崇拜。我们所处的时代就像一幅漫画,所有人都参与了这种夸张的模仿,却对其背后的机制视而不见。 时尚产业便是一个典型例子:它通过制造差异来吸引模仿,但这种差异本身却是空洞的。基拉尔将这种现象称为“模仿病”,并警告说,极端的反模仿态度同样危险,因为它会导致思想的僵化与创造力的丧失。虽然我们不应该成为他人意见的奴隶,但我们也无法将自已与他人的一切隔绝开来。对积极模范的模仿(理查德·道金斯的模因meme理论 *文化传播中的最小单位 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之于创造力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这一个将作为差异的差异视作终极的智性迷恋的世界,必定是一个无法抵抗模仿和趋同压力的世界。” 现代社会的模仿性欲望不仅影响文化,还深刻改变了对身体的认知。基拉尔提到极端的厌食症和“服美役”之类的行为,指出纤细与丰满这两种相互矛盾的理想形态正在撕裂人类的自我认同。基拉尔将这种身体的异化比作昆虫的形态——身体被分割成若干节,节与节之间仅以细线连接。这一生动的、可怕的“虫化”描述反映了现代人对身体的解构与对生命的漠视,揭示了现代性中的深层危机。 “同一批人一边想要无尽地延续生命,一边又告诉我们这个世界已经人口过剩。我懂得了真正的独立。我被生命所包围。然而,我不禁想到,这是一个沉默的时代,一个充满意义的沉默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