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勒鼓吹的《尼伯龙根之歌》:宏伟史诗里的德意志密码
希特勒鼓吹的《尼伯龙根之歌》:宏伟史诗里的德意志密码
《尼伯龙根之歌》是德国民间史诗,也是德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这部史诗不仅展现了德意志民族的精神特质,还蕴含着深刻的人性洞察。本文将从多个角度分析这部史诗的特点、叙事风格以及其中蕴含的深层含义。
希特勒曾经非常鼓吹《尼伯龙根之歌》的主人公身上所辉映的“西格弗里特”精神。据记载,戈林在希特勒上台十周年纪念日对部队将领的一段讲话中谈到了《尼伯龙根之歌》。他在这篇演说最后谈到斯大林格勒战役时,把在斯大林格勒打仗的德国人与被困在匈奴大厅里的尼伯龙人相提并论,要求德国士兵也像尼伯龙勇士一样,排除万难,坚持到最后胜利。(引自《德国文学史》第一卷,译林出版社2006版)
至于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更是受到了希特勒的衷爱。其中那段经典的《女武神》在美国越战影片《现代启示录》里曾经以张牙舞爪的形式,展现了乐符里的嗜战的内在基因。
这一切的源头,都有必要追溯到德国民间史诗《尼伯龙根之歌》。因此,读一读这部长达27万字的德国民间史诗,可以让我们更深入地触摸到德意志的精神与灵魂,看清这个民族在欧洲历史中的不同凡响的巨大影响力。
整个《尼伯龙根之歌》虽然诗行达到2400多行,但叙事的情节并不复杂,那么,我们就必须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叙事诗这种形式,为什么要把现实的情节,用诗来表现呢?在《尼伯龙根之歌》中,又在什么地方,歌咏者找到了自己大显身手的地方呢?
通观整个《尼伯龙根之歌》,我们会发现,作者简略得当,疏密相间,该详的详,该略的详。在一些重点叙述环节,作者可以说是不厌其详,翻来覆去,大同小异,这些详细的地方,恰恰是事件进程中的一个关键转折部分,在这些部分,作者详细地交待各色人等的对话,把各人的内心所想,以夸张的歌咏的形式表现出来。我们看到,每当两个国家的国王相遇的时候,都要连篇累牍地来一段二人转式的咏叹调,让各位君王连同他们的随从,在见面之后,你方唱罢我登场,滔滔不绝话衷肠。但是在这些对话中,并不是都有实指的意义,很多都是应景的套语,诗歌里这样的成份比较多,这里很像是作者用华丽的咏叹调,打造出一个富有仪式感的会见场面,就像今天中外首脑见面时,也会在一些象征性的仪式上投入很大精力,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但是体现出一种国别与国别遭遇时应该奉献出的应有礼节,这一部分在《尼伯龙根之歌》里得到了充分呈现,好像作者通过此,努力复原诗行所呈现的时代的宏大壮观的现实图景,这一点,也与西方油画中所热衷的表现气势磅礴的全景式气势的风格有着内在的共通点与共同性。
再则,就是双方刀戈相向之时,各方力量剑拔弩张之际,也要大动嘴皮,唇枪舌剑,就像“三国演义”里描写到好汉勒马持枪交锋之时,先要来一段言语上的干架。在这些诗行中,双方都是力陈自己的观点,抱怨自己的委屈,为自己的战争角逐寻找正义的理由。与此对应的是,当战争胶着之时,调停者也会动用三寸不烂之舌,来说合双方放弃对立,重归于好,但这种言语,相对于战争激发起的暴戾,基本毫无作用。由此看到,语言在刀锋面前是没有什么能量的,但是这也是战争中必须的一种表演,就像战争状态下的和平宣告,更多的是一种烟幕弹一样,但《尼伯龙根之歌》写出了这种和平意旨在战争状态下的无能为力,更体现出杀戮一旦失控,便会让以人类理性为后盾的语言没有了任何用武之地。不要轻启战端,也许是战争情境下的和平演说所能够得出的唯一结论。
次则,就是诗中大量的客观叙述部分。作者显然对复现豪华情境的场面,相当的感兴趣,一旦表现穿戴衣装这些部分,作者也不惜篇幅,大加渲染。而另一个大加描摹的场面就是诗中的战争过程,这里的描写,往往会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一剑封喉的快刀斩乱麻的战争方式,在诗歌里比较常见。战争描写也并不见得是如实再现,更多的是作者作夸大其词的诗意渲染。
《尼伯龙根之歌》的这些择其精要的叙述风格,必然导致整个文本在叙事进度上并不是很快,而这种叙事的焦点,也放弃了许多真实的生活的再现,而完全取决于君王的情感与冲突主线,略去了那些不值一说的时代风貌,这也是旧式民间史诗所器重的一种模式,就是把眼光聚焦于帝王将相,认为这些人等,才是主宰社会进程的核心动力。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古典史诗与现代文学之间的楚河汉界的分野。现代文学将那些帝王事迹推入到历史的范畴,更看重的是个体生命折射出的历史的微光,更愿意通过个体的心灵感受,去体现时代的整个风云。这里可以看出根本性的不同,就是古典史诗着重于帝王将相意志的展现,而现代文学更注重于平民百姓内心隐秘的波澜,这其中的巨大变化,正是文艺复兴时代提出的一个“人的觉醒”在改换着文学的前台主角。今天在我们看来,只有回到“人”的角度,才能看到一个真实的历史与社会真实,才能够更清晰地阐述历史的进程。而这一切在《尼伯龙根之歌》表现的时代,是压根儿不具有表现的价值的。因此,这也决定了《尼伯龙根之歌》里的历史,完全是由帝王将相的动机决定了每一步前进的肌理。
在这样的角度下,我们会看到,《尼伯龙根之歌》在情节的进展上,由于仅仅注重于帝王阶层的发展动力呈现,造成对事件的阐述是一种粗疏感、粗放性、简单化的作为,“蝴蝶效应般”的历史综合影响力,在史诗中是一律看不到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尼伯龙根之歌》中的内质是一种大而化之的概念化的组合,而恰恰是在帝王将相的意志之中,可以看到一个民族的隐伏的内心秘密。
首先,我们应该看到交恶主因,关乎利益。诗中的“尼伯龙人”,并不是特指一个固定的国家,而是指那些拥有“尼伯龙财宝”的人,就会被称为“尼伯龙人”。在诗中的第一部分中,尼德兰王国因为拥有“尼伯龙财宝”而被称着“尼伯龙人”,后来这份财宝,被布尔恭德王国以不光彩的手段,给抢了去,这样,布尔恭德王国的人,就被称为“尼伯龙人”。可见,“尼伯龙财宝”实际上是惹祸的根苗,就像中国的和氏璧一样,拥有这个宝贝的国家与人,都难逃厄运。中国人有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般人藏有宝贝,不但不是幸事,反而是一种危险。但是,人是难以抗拒这种对象征着人类欲望的“宝贝”的攫取冲动的,可以说在人类创作的文学作品中,都喜欢将征战的动机,转化为对“宝贝”的获得与拥有。无论是金庸的小说还是斯皮尔伯格的电影,都能看到这种动机上的类似。
尼德兰王国的王子西格弗里特本与布尔恭德国王十分友善,他帮助布尔恭德国王守疆拓土,暗助国王完成求婚大业,也得到了国王之妹的青睐,结成良缘,可谓是功勋卓著,倍受信赖,但是,转眼之间,他一手促成的布尔恭德国王的新王后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挑拨,就使布尔恭德国王对他反目成仇,将他杀害,这背后的原因,其实细究起来,都有一个利益因素在蠢蠢欲动。西格弗里特被害死了,他的财产就可以通过他的妻子、布尔恭德国王之妹而过渡到布尔恭德国来,而事实上正是这样,西格弗里特被害死之后,其妻布尔恭德国王之妹便把财宝带回到了兄长的王国,但也在这里,她失去了对这份财富的控制权。后来,她的兄长又有意无意地把她改嫁给匈奴王,让她两手空空地远赴他乡。饱受失去丈夫与财宝的克里姆希尔特怎能咽下这口气,由此展开了大肆报复,最后将她母国的兄长与亲戚杀的一干二净,而自己也被一个局外人杀死。所有的觊觎财宝的人,都命丧黄泉,一无所有。
《尼伯龙根之歌》用大写意的手法,写出了人类欲望的可怕与不可控,一旦开启,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样,会自行地卷进那些在它的引力范围里的人。这种观点,在西方奇幻文学里得到了一次次的申说,比如小说《魔戒》就深受与《尼伯龙根之歌》有着共同源头的北欧神话的影响,对“魔戒”的可怕的诱惑有着清醒的认识,小说的主要意旨就是要毁掉“魔戒”,正相当于《尼伯龙根之歌》里的不详的“尼伯龙财宝”在现代的处置手法,体现出一种人类对自我内心的调节与战胜。
其次,我们应该看到暴力启动,后果难控。《尼伯龙根之歌》里的最后那场同归于尽、惨绝人寰的相互杀戮,其实开始的时候,是一片融融乐乐的走亲戚的赏心乐事。但是,一旦轻启战衅,便将所有卷入其中的人,都激发出人性的暴戾成份,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本来发生的交锋规模并不大,仅仅局限在仇雠之间,就是失去丈夫的克里姆希尔特与害死她丈夫的哈根之间,但是,一旦杀戮开始,所有的人都必须重新站队,最后,各方已经不是为仇恨而战,而是为了自己所在站位与团队的荣誉在拼命,克里姆希尔特不得不与自己的兄弟刀戈相向,这种仇恨的波纹越扩越大,只要在这个引力场中被涉及的人,都被染上传染病一样,染上仇恨的基因,投入致命的混战。我们看到,那些本来前来调停的国王与贵族,最终不仅未能达到阻止战争的目的,自己也身不由己地卷入到混战中,身首异处,全军尽没,可以看出,战争的可怕力量,就是会肆无忌惮地释放它的所有的爆炸力,直到全部能量释放尽了,才能停止战车的车轮,战争就像一把下落的飞快的刀一样,只有它势能终结了,才会安定下来。我们联想一下,大清帝国亡了,之后,就是混战一片的民国时段,一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才终止了大清国金瓯破碎的所有势能。像二战期间,普通德国人,本来并不一定倾向于战争的暴力,但一旦投入到战争的车阵,便会受到杀戮病毒的传染,而成为一个杀人机器中的所向披靡的一分子。我们正可以从《尼伯龙根之歌》里看到人性深处的那种一失控就会疯狂开放的“恶之花”。
再次,我们应该看到微恨私仇,不能轻视。《尼伯龙根之歌》里的一个关键情节的转折点角色,就是布尔恭德国王娶的丹麦王后,正是她,挑起了所有的矛盾角逐。在丹麦王后身上,体现出的远不是一种雷同于中国人的“女人是祸水”的金科玉律,而是一个女人在尊严彻底沦丧之后,所绽放出来的可怕的凶暴。布尔恭德国王在追求丹麦王后的时候,就采取了不光彩的手段,开始在比武招亲的时候,就让当时的好兄弟西格弗里特穿着隐身衣,暗中助力,取得了胜利,获得了丹麦女王。后来新婚之夜,女王不肯同床,国王无奈,再次让好兄弟西格弗里特出手,继续穿着隐身衣,让女王被迫就范,可以说,好兄弟西格弗里特对布尔恭德国王已经做的太多了,超出了他应该做的极限,不仅征服了丹麦女王的心,还征服了她的肉体。国王当时还不会对西格弗里特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但时过境迁,想想自己连床上的事,都要由好兄弟来帮忙,基本已经相当于戴绿帽子了,国王的心里能好受吗?日后一经丹麦女王挑拨,立马便要除掉西格弗里特,可以看出,这背后有着更为复杂的内心动机,至少他想除掉知道得太多、一旦暴露便会有损自己尊严的西格弗里特,自己才能安稳地坐在王座上。而丹麦女王最初与西格弗里特的矛盾,也是因为她与西格弗里特的妻子克里姆希尔特的互不相让。在《尼伯龙根之歌》里,我们看到本来在中国人眼里属于妯娌身份的两个女人,却在排序先后上发生了争执,这是一种表面上的礼仪现象,丹麦女王还更注重的是,克里姆希尔特远嫁的尼德兰国为何没有向她的国家进贡,一个是个人的位次荣誉,一个是国家的荣耀,正是这两个隐秘的动机,加上她新婚之夜遭遇到的耻辱,使得丹麦女王挑起了事端,而这种冲突,恰恰是两个王国不可调和的终极矛盾。丹麦女王开启了这个矛盾,便注定会引发一连串的多米诺骨牌残杀,所以,那些隐秘的事关尊严的小事,往往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干预到历史的进程。《尼伯龙根之歌》里的这一部分,实际上,已经开启了现代文学注重人物内心隐秘的先河,展现出心灵的微波细澜,往往最后会演变成淘天巨浪。
《尼伯龙根之歌》因为诗歌译成中文,我们已经很难感受到原汁原味的诗韵意境,但是蕴含在诗行里的那种隐秘的文化心理、涌动在人物嘴上的那些说合道白、潜藏在情节背后的性格冲动,都能让我们读解到不仅是属于一个德意志民族的内心密码,更可以触摸到人类共性的灵魂特征。这就是这部发育在民间、收割在殿堂、传播在全球的德意志史诗的价值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