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晟 | 《红楼梦》在弹幕文化中的新生与挑战：弹幕红学的两面性

朱晟 | 《红楼梦》在弹幕文化中的新生与挑战：弹幕红学的两面性

《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首，不仅内容丰富而且影响深远，延伸出多样的艺术形式和专门研究领域“红学”。脂本《红楼梦》因其独特的脂评而成为重要研究对象。而在b站，剧版《红楼梦》内的弹幕，与脂批有着相似点与不同点，二者给《红楼梦》带来了不同的价值。弹幕带来了新的观看体验，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红楼梦》的传播。然而，弹幕的低门槛与随性可能会影响观众对作品深层含义的理解，甚至造成角色形象的扁平化和误导。总而言之，“弹幕红学”具有两面性，一方面有利于《红楼梦》的传播，而在另一方面不仅引起了我们对于作品严肃性被消解的担忧，也促使我们思考现代社会中人们越来越多地受到标签化的影响，我们需要辩证地看待。

红楼梦简介与传播

《红楼梦》是中国古代章回体长篇虚构小说，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首。从发行到现在一直是“顶流”。由小说原著延伸出了诗、词、戏曲、小说、电影、绘画，它们形式多样、内容丰富以至于延伸出一门“红学”来专门研究《红楼梦》的文本、版本、历史背景等。从古至今诞生了许多红学家，如课堂上介绍的蔡元培、周汝昌、刘心武。这些红学家再加上《红楼梦》小说各种形式的改编和衍生作品推动了《红楼梦》进一步的发展，而现代《红楼梦》的传播形式变得更加多元，同人游戏、小说、音乐这些现代形式更加丰富了《红楼梦》的内容。

《红楼梦》不仅表面内容丰富，还深藏着许多信息。这些信息像一座丰富的宝库吸引着人们去挖掘，而有一个《红楼梦》版本，上面的批注仿佛是这座宝库的第二个主人，对这个宝库了解更深刻，因此它成为红学重点研究的对象之一，即脂本《红楼梦》。上面的批注又被人称为脂评，是学者公认中国传统小说《红楼梦》最早的评点。而有别于日后由高鹗与程伟元刊印的程甲本、程乙本，有脂批的《红楼梦》版本，多为传抄的手录本，且前八十回的内容与日后刊印的版本多有不同。因此这类版本又被称为脂本。脂=脂评批语中有署名或提及的批者主要有脂砚斋与畸笏叟，另外还有常村（棠村）、梅溪、松斋等人，而据传言他们可能是曹雪芹的亲族，又见过曹雪芹八十回以后的残稿，并于脂评中透露出后来的故事发展，因此脂本除了可以校对前八十回的内容以外，也可以由此探知后四十回原稿的面目。

红楼与弹幕的碰撞

在b站上《红楼梦》以新的形式走向人们，从爆火的孙悟空和林黛玉CP向视频到鬼畜视频《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红楼梦》与这个年轻人的平台发生碰撞，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而作为b站特色之一的弹幕也对《红楼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尤其在87版《红楼梦》中，它们有的向观众科普内容，或者结合网络流行语进行调侃，让观众不再是进行简单的观看，而是如同脂本上的批语一般，和前人的弹幕进行互动，甚至自己成为弹幕的创造者，给剧版《红楼梦》增添新的韵味。

弹幕，电视剧的脂批?

弹幕与脂批虽然依附的载体不同，但它们都是一种即时的反馈，仿佛与留下文字的前人进行了互动。以第三集《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为例，当周瑞家的向刘姥姥描绘王熙凤的形象时，她在赞美其美丽之时面带微笑，然而在提及其对待下属严厉的一面时，表情马上变得严肃。在这样的场景下，弹幕中飘过的是：“《变脸大师》”“这个表情转换真的绝了”这类的夸赞，仿佛有人在和你交流看《红楼梦》的感受。

并且弹幕和脂批一样，帮助读者或观众更好地理解和把握作品的内容。它们解释和分析作品中复杂的情节、难懂的语言或这一部分的深层含义。比方说在第十二集中，宝玉与薛蟠等人聚饮之时，宝玉唱起了《红豆曲》，弹幕飘过的是：“这段《红豆曲》唱的是林黛玉”，而后电视剧在处理这段的时候播放了黛玉独坐潇湘的镜头也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弹幕的说法。而在唱到“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弹幕也提醒观众画面里黛玉面前的就是菱花镜。又比如在第二十五集中贾琏对尤三姐说：“你过来，陪小叔子一杯”弹幕这时解释：“贾琏这里对尤三姐自称小叔子，表示他默认尤三是贾珍的人”这些弹幕都如同《红楼梦》小说的脂批，让看者加深对剧情的理解。

但弹幕因为依附现代载体，与传统文字批注的脂批仍有不同之处。脂批据传是看过原本的人留下的批注，它们倾向于提供更加权威和深入的解读。而弹幕作为现代网络文化的一种，它的门槛更低，每个人都可以发布自己的观点和解释。并且因为发弹幕的群体庞大，弹幕在趣味性和创意性上很大程度超越了脂批。例如在第三集的片头，刘姥姥还未出场，弹幕便飘过“刘姥姥智取生辰纲”“刘姥姥突袭珍珠港”“刘姥姥荣获百大up主”而在第四集中，宝玉好奇宝钗项圈上的字，在撒娇过后拿到项圈读了出来：“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此时弹幕飘过的却是诸如“横扫饥饿，做回自己”“大吉大利，今晚吃鸡”。这种《红楼梦》情节与现代话题的巧妙融合，让人忍俊不禁。这种弹幕体验，犹如有一群人陪你一起吃着爆米花，一边观看《红楼梦》。大家一边观赏，一边互相吐槽，大大增加了《红楼梦》的趣味性。

由于依附的载体与参与者的不同，二者的价值也不尽相同。脂批的价值在于其专业性和深度，它更像是一些“内部人员”带你了解内部消息，让你更能读懂曹公的真实想法，解读出他的创作意图。而弹幕更像是你身边的朋友，他们有的对《红楼梦》了解甚少，有的是读过很多遍《红楼梦》的狂热粉，他们聚在一起向你说着看《红楼梦》的感受给你提供多元化但不一定权威和准确的观点。对于那些希望深入理解作者的人来说，脂批提供了无可替代的价值，而弹幕则是一种局外人的感受。二者给看者提供了不同的视角，这两种视角结合在一起，带给观众更丰富的理解和体验。

对弹幕红学的思考

这种弹幕形式的的独特性，可以被视作为“弹幕红学”，它的兴起离不开现代网络导致的传播方式变化与b站的社区文化。相比于在评论区写下大段文字，弹幕的长度更短，并且即时性更强。观众可以通过弹幕进行交流和互动。而b站的社区文化，把对《红楼梦》了解程度不同的人聚在一起，他们之间通过弹幕进行交流，留下足迹，并且影响着之后观看《红楼梦》的人们。弹幕的出现对《红楼梦》的传播产生了正面影响。弹幕给观众梳理了人物关系，带人们了解了《红楼梦》里不同人物的基本性格，而间或出现的调侃、俏皮话让更多人能够有兴趣去欣赏剧版《红楼梦》，看罢仍意犹未尽的观众还会转向对原著的阅读。

但这些作用不一定是正面的，也许对一部分观众来说，弹幕消解了他们观看《红楼梦》的乐趣。

弹幕数量大、速度快，包含着大量的信息，这种情况让观众应接不暇。这种浮光掠影式的输入方式，与慢观细品所得到的欣赏效果大相径庭。例如，在林黛玉出场时，大量的弹幕对她的容貌、性格进行了讨论，直接影响了观众的观感：人物特征的关键词被观众快速把握，每条弹幕都是一个单独的、全新的视点。它们好像多个平行宇宙里的家长给你介绍一位远房亲戚的名字和特点：“她是你姨外婆的孙女啊，家里做外贸生意的”“她是你奶奶堂姐的孙女，你们幼儿园还一起玩呢”这些弹幕让你被动接受这个人各种各样的特点，而哪一个是真实的她呢？这无从得知，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这无疑剥夺了观众自行体味《红楼梦》的乐趣和权利。个人观看《红楼梦》独自产生的感受与受他人影响产生的感受截然不同。他被迫接纳弹幕的提供的繁杂信息，不堪其扰的观众只能关闭弹幕寻求清净。

那些调侃和俏皮话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红楼梦》作为经典文学的严肃性，它以一种轻松甚至幽默的方式来解读和评论《红楼梦》中的情节和角色。这种方式无疑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更为轻松的视角来欣赏这部经典作品，但有人质疑：弹幕文化的趣味与随性削弱了文学作品的严肃性和深度，甚至有可能误导观众对作品的理解。因此弹幕丧失了权威性，它反映的视角和理解甚至可能是一些未阅读原著的人的片面之词。而这就给观众带来了理解的偏差。《红楼梦》作为一部成功的群像作品，大多数的角色人物形象都是多面的，而在上文提到的“刘姥姥突袭珍珠港”“刘姥姥智取生辰纲”，虽然这些弹幕富有创意和幽默感，但却削弱了刘姥姥这个角色的复杂性和深度。这种方式将刘姥姥简化为一个单一的，甚至是滑稽的形象，忽略了她作为一个人的多面性。这种偏见和简化的视角，其实是一种后来者的傲慢，忽视了《红楼梦》的深度和复杂性。

在阅读或者观看作品时，我们往往会自觉或无意识地代入上帝视角或者主角视角，把一切都看作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这种视角常常会忽视时代的局限性和当事人的视野。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现代快节奏社会让人们缺乏思考，想通过标签化或刻板印象快速确定一个人或一类人的性格与特征。还记得老师在课程中讲贾宝玉这个形象是对传统性别角色的背叛，而这种弹幕带来的角色扁平化显然背叛曹雪芹对《红楼梦》角色的塑造要求。

现代社会短视频风靡，人们看的是 “小帅小美版”，只求掌握作品的大致情节和人物的基本形象，忽视了人物形象的多面性和变化。而现代剧集为了迎合人们，也将人物刻画为单面的扁平的。甚至于我们自己都在对陌生人打造一种人设，向外界展现单一的形象。近几年被众多人讨论的MBTI16人格，就是现代人给自己上的枷锁。“ENFP是快乐小狗”“INFP是小蝴蝶”，这些标签是现代人与陌生人开启话题的谈资，但也成为了一种刻板印象。P人一定是不做计划随性而为的，做计划的人不是真正的P人，造成了一种“没有真正的苏格兰人”的谬误。

B站弹幕作为一种新的文化形式，给《红楼梦》注入了现代的生机，它在某些方面就像脂本中的批注，帮助人们理解《红楼梦》的内容与深意，有利于《红楼梦》的传播。但是弹幕的低门槛与蕴含的庞杂信息与也可能误导观众，剥夺其观赏的乐趣。而弹幕中不恰当的玩笑话使得人物陷入扁平化，也与作品内传达的信息背道而驰。总的来说，这种弹幕红学具有两面性，给《红楼梦》带来了审美拓展与审美破坏，我们需要辩证地去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