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融合创新赋予红色文化新时代的生命力
电影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融合创新赋予红色文化新时代的生命力
2024年，上海歌舞团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完成了从舞台到银幕的华丽转身，以电影舞剧的形式再次震撼人心。这部作品不仅是一部简单的舞台记录，更是一次艺术创新的尝试，展现了上海在红色文化传承与创新方面的独特魅力。
2018年，上海歌舞团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将20世纪50年代的同名电影，化为舞蹈叙事的方式搬上舞台，在尊重人物原型、故事原型的同时，融入了电影镜头叙事的表现手法和视觉质感，完成了一次艺术媒介的成功转换。时隔六年后的2024年，这部舞剧则跨出了剧场，由舞台走向荧幕，将舞剧以影像的方式呈现，完成了一次由舞剧到电影舞剧的创新。
说到舞剧电影，其是并不是新鲜事。20世纪50年代，我国的民族舞剧《宝莲灯》《小刀会》、民族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等都曾经拍摄为电影，从而将那一时期的舞剧样貌永久固定在电影胶片中。只是这一时期的舞剧电影仅仅是对舞剧的“复写”，其中有电影美学局部特写、画面切换的技术运用，但不会对舞剧作品进行解构和重构，复现大于创作，具有历史资料保存价值。而被命名为“舞台纪录电影舞剧”的《永不消逝的电波》，则别具匠心地将原版电影的影像空间、舞台表演的虚拟空间和由剧情衍生的生活空间予以跨时空连接与创意性组合，并在电影镜头的艺术创意中，为舞剧增添影像化的魅力，再次诠释了“爱”与“永恒”的主题，体现了上海影视与舞台艺术结合的新时代文化创新力。
舞剧的戏剧性和写实性是改编的基础
电影—舞剧—电影舞剧，前两者的版本已经成为电影、舞剧的典范，在此之上的重复意义不大，而两者的结合则能成为新途径。可以理解，导演不希望荧幕只是舞剧的舞台纪录，他希望在电影和舞剧之间延续历史时空，希望在舞台和影像之间架起艺术桥梁。艺术门类之间个别手法的相互借鉴比较常见，如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就成功地借鉴了电影的艺术手法，把舞台分为不同的表演区，同时呈现不同的人物活动，产生平行蒙太奇效果，拓展了舞台时空的表现力。而艺术门类之间的融合则相对比较难，需要找到两者的契合点和平衡点。好在，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遵循的写实主义美学原则和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的戏剧舞剧写实主义风格特点，为融合改编提供了彼此契合的美学基础——缜密的情节构思，丰富的戏剧行动，人物的性格塑造以及内心揭示。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首演时，曾有质疑：这是舞剧吗？在当时舞剧创作“淡化叙事，强化抒情”的风潮中，该剧扎实的叙事写实风格确实让人感觉舞蹈化的戏剧动作、舞蹈化的生活动作多于抒情性、意象性的舞蹈动作；但其对情节戏剧性的强调，也可以说是我国舞剧创作现实主义追求的高阶回归，因为现实主义风格是我国当代舞剧创作的逻辑起点，其中不回避哑剧、生活动作的运用，而《永不消逝的电波》的叙事则已经大大舞蹈化了。电影舞剧基于此将舞剧的戏剧性和写实性进一步赋予电影的特质，将影像的历史空间、复原的生活空间和舞台的艺术空间三者贯通，让历史影像作为故事的背景描述，让舞剧中的舞蹈在生活场景与舞台场景中来回切换，并增加了一些日常生活化电影镜头，以更为真实的视觉效果为舞蹈叙事提供电影化的背景阐释。
同时，编导还发挥了电影镜头可近可远、可变化拍摄视角的长处，弥补了舞台表演中观众固定观演的单一角度。在影片中，我们可以更加真切地看到演员面部表情、眼神、气息所传递的微妙信息，甚至是仅仅对手部细节动作的放大也产生了更强的戏剧效果，这是剧场无法比拟的观剧体验。比如，女特务柳妮娜进入报社总编办公室一场，推门那一刻仅聚焦于手部动作的特写，就使观众的注意力集中于此而令人回味深长，呈现出电影艺术特有的质感。还有扮作“黄包车车夫”的中共地下党工作者与“国民党特务”开打一场，这一场戏剧行动强、冲突激烈，是许多舞剧创作发挥“可舞性”的段落，本身就有丰富的舞蹈动作和舞蹈场面，电影则运用镜头艺术的表现手法为其赋能，产生了较之舞台表演更为精彩的视觉效果。
值得一提的是，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通过此次改编为无声电影，也让我们更加佩服舞剧编剧的智慧和编导的功力。他们一个通过文本情节结构的合理安排产生强烈的戏剧性，一个通过舞段在空间中巧妙组织产生新颖的视觉效应，把原本复杂的故事讲得清楚明了且精彩感人。即使作为纯动作的无声电影，依然能够让观众通过肢体语言准确理解剧情。
改编的方法应体现舞蹈艺术本体特点
尽管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是偏重于写实主义风格的叙事性舞剧，但相对于电影，作为舞台艺术的舞剧所具有的舞台的虚拟性和高于生活的集中性仍是其根本特点。这显然和一般电影镜头叙事的真实性与生活化是不同的。在戏剧舞剧中，其所使用的舞蹈语言不仅有芭蕾、古典、民间、现代等形式上的区别，更为重要的是舞蹈语言在戏剧中具有或叙事、或抒情、或展示、或营造氛围的不同功能。以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为例，其中，李侠与兰芬的双人舞主要是抒情性语言，用以抒发人物的内心情感；而《渔光曲》和黑衣人的群舞则主要是营造氛围；其余场面则大多是情境动作的戏剧化和舞蹈化，用以交代剧情；且独舞、双人舞、群舞等形式是舞剧的叙事形式，由舞蹈语言组成的舞段具有完整的语义表达功能和形式美感。如果电影镜头过多地，或者在不太恰当的点分解这些舞段时，就会影响舞蹈自身审美的呈现和意义表达的完整。尤其对于舞剧特别重要的双人舞，在舞剧中发挥着塑造人物性格、展现人物关系、揭示人物情感、推进剧情发展的作用，也具有很强的审美性，是舞剧的精华所在。电影舞剧在改编中，也许可以运用更自由多变的镜头技术，幻化出多重空间，在呈现舞蹈艺术性的同时，也能加强电影叙事的情感感染力。
此外，舞蹈是肢体的艺术，舞蹈动作是经过节律化、造型化加工的非生活化的肢体语言，舞剧中的舞蹈具有的表意、表情的功能，必须通过美的身体姿态、线条予以表现。有些经典舞剧，如《天鹅湖》的剧情十分简单，为什么观众百看不厌？其奥秘就在于美的形式。因此，舞剧的电影拍摄应注重体现演员动态肢体线条、动作质感的舞蹈性呈现。笔者认为，既然是用电影手法呈现的舞剧，舞剧中的舞蹈就应居于核心地位，可以对其进行解构和重构，也不排斥电影化的表达方式，但两者之间需要找到平衡点。假如电影舞剧的立足点是舞剧，那么，对其电影化的改编需要理解和尊重舞蹈的本体特点和舞剧的艺术规则。对此，诸多电影歌舞片的创作方法可以作为借鉴。
改编的角度融合舞台与影像艺术特征
整体看来，电影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创作理念颇为复杂，这不仅体现为多重叙事空间的穿越与叠加，而且体现为多重创作思路和创作视角的混搭。回到对该作品的定位“舞台纪录电影舞剧”，再结合作品呈现，大致可以判断，它是以特定的舞剧作品为基本素材，以颂扬和传承革命精神为主旨贯穿，以艺术电影、纪录电影的拍摄技术为艺术手段，最终呈现为舞剧的影像化表达和舞台表演空间的影像化更新。
对舞台表演空间的更新，也是一种对传统舞台表演观念与观演方式的解构。导演做了两点突破：一是对舞台表演空间的拓展，将部分由舞美布景构成的虚拟舞台空间化为真实生活空间。二是对舞台表演空间的多重透视。影片部分段落从舞台中、侧幕、舞台后部不同角度进行多重角度拍摄，甚至还有更换布景的镜头。这些不同的角度都提供了传统剧场所无法给予的观演体验，不仅拉近舞台与观众的距离，也使舞台表演视效更加立体和富有质感。与此同时，舞台演出是把观众带入一个虚拟的戏剧表演情境中，而具有现场感但与表演本身无关的场景出现，可能会打破了剧场营造的虚拟情境，这其中需要把握度的原则。
因此，需要思考的是，电影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在其定位之上的改编主视角是什么？目前看来，作品形成的是电影、舞剧、纪录片三种理念的拼接。其中，体现出一定的艺术手法与效果的互补作用，主要是电影对舞蹈表现的补充，如当李侠感觉身份即将暴露时的紧张之情，就通过镜头的旋转予以表现，诸如此类。不可否认，电影在对舞剧的解构与重构中，实现了清晰的叙事逻辑，但也许可以更好地发挥电影、舞蹈各自的艺术属性，艺术融合的底层逻辑还值得再思考。另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是，在由舞剧到电影舞剧的转换中，舞蹈是否也能考虑电影的拍摄技术和拍摄手法特点，从适合镜头表现的角度做一些舞蹈的改编呢？如果电影舞剧不把自身改编定位为单纯的舞台纪录，那么，在解决版权的前提下可以尝试。如此，使双方都能发挥自身的特长，在深度融合之下产生更好的艺术效果。
如果说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代表了那一时期革命古典主义的审美范式，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则是对其在新时代背景下的现代性发展和舞台性转化，而电影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则以更为的前卫的艺术观，标明了其现代，甚至是后现代电影艺术的身份特征。如同时代在变迁，社会在发展，艺术创作的形式与理念也随之不断更新，但传承于当下、承载于其中的是革命的初心，爱国的情怀。导演抓住了这一核心要义予以表现，在影片结尾，剧中的男女主人公跨越时空在外滩的背景中，用莫斯密码在屏幕再次打出“爱”“永恒”时，这种爱与信仰的力量穿越至当代，也穿透荧屏直抵人心。富有创意的画面突出了上海这座城市的光荣历史，并将历史与我们当下的生活产生连接，实现了导演的创作初衷：“用莫斯密码贯穿全片，以电影美学的符号象征意义赋予影像象征性，表达革命浪漫主义。”
海派百川，勇于创新，是海派文化的精神所在。电影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的跨界创新是一次彰显上海城市文化气质的大胆的创意和实践。它杂糅的艺术气质和表现方式如同一个“五光十色”的万花筒，可以让有着不同文化层面和艺术品味的观众寻找各自的“欣赏点”。特别对于不曾经历革命历史的当代青年，这种时尚、新鲜，贴近当下、贴近生活的艺术创新，构成了当代红色文化的新型传播与传承。红色文化是海派文化的灵魂，是海派文化发展到顶峰的产物。上海作为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地，是红色革命的源头，而今又作为现代化、国际化大都市，对中华传统文化的创新性转化和创造性发展责无旁贷，舞剧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在此方面做出了有益的探索。
本文原文来自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