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了几十年的《赤壁赋》，终于弄清楚了它背后的文化密码
教了几十年的《赤壁赋》，终于弄清楚了它背后的文化密码
苏轼的《赤壁赋》千年来为人传诵，入选高中语文教材数十年。历代评论家认为《赤壁赋》"不论抒情还是议论，始终不离江上风光和赤壁故事，形成了情、景、理的融合"。然而，对于其情、景、理如何融合，却鲜有详细解读。究其原因，是因为没有解读出《赤壁赋》背后的文化密码。
我们都知道，苏轼深受儒佛道三家思想的影响，"以儒治世，以道修身，以佛养心"。这三家思想的完美融合，形成了东坡特有的豁达达观的生命气象。要真正读懂《赤壁赋》，读出《赤壁赋》的妙处，就一定要读出苏轼隐藏在《赤壁赋》中的儒佛道思想。
先说儒家吧。《赤壁赋》中的儒学思想，首先体现在第二段的歌词中："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这里的香木美人都是有所指的，"桂棹兰桨"隐喻诗人内心的美好高洁；"美人"隐喻诗人心中的理想。这种写法源自屈原，屈原的《离骚》中就有大量的香草美人等意象，屈原借用这些意象来表达内心的抗争及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洁，表达对楚国国家、人民命运及黑暗现实的担忧。
苏轼亦是如此。儒家强调"修齐治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首先是要修身，然后"学而优则仕"，要去济世安邦。但是，对苏轼来说，虽然内心如"桂兰"般高洁，却遭受奸佞小人的排挤诬陷而终被贬谪流放，济世安邦、建功立业的理想难以实现，自然就会感慨"望美人兮天一方"了。
苏轼在《赤壁赋》中写了两个人物——苏子与客。其实质却是一个人，都是苏轼。苏轼是艺术性地借客来表达自己的情绪，表现自己被贬后内心的苦闷和矛盾。
客代表的是苏轼悲观消极的一面，被贬谪的失意苦闷，借助客"呜呜然"的箫音来排遣。这箫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很有感染力，使深谷中的蛟龙听了也要起舞，使独坐孤舟中的寡妇听了落泪。为什么要写"幽壑之潜蛟"呢？在中国文化里，蛟并非龙，蛟一般栖息在湖渊等深水处，也会悄悄地隐居在偏僻的池塘或河流的水底。传说"蛟"修炼一千年便入海化龙，在此之前一般会被称作"潜蛟"。显然，苏轼用这个意象是有所指的，"潜蛟"的背后就是困顿失意，"嫠妇"更是失意的。苏轼借这两个意象来表达自己被贬后的失意苦闷，"呜呜然"的箫音就是这种失意苦闷的外化。
中国古代的文人士大夫如何面对这种仕途的失意苦闷？儒家思想强调的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论语》里孔子的话，"邦有道则见，邦无道则隐"，"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说的就是这种思想。
但是，苏轼不仅仅受儒学的影响，佛道思想的修养也非常深厚。被贬后的失意苦闷，在第三段首先转化成了佛家的"万事皆空"的"虚无"感。苏轼感慨，即使是曹操那样"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的"一世之雄"，"而今安在哉"？ 在《念奴娇·赤壁怀古》里一开篇苏轼就回答过这个问题，"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再厉害的人，即使建立了功业，也会湮没在时间的长河里，所以只一句"而今安在哉"就弥漫了一种浓重的人生虚无感。
不仅如此，被贬后的失意苦闷，还带来了"人生短暂、不能永恒"的"渺小无常"感。这种"渺小无常"感也很有感染力，正因如此，"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千百年来被无数人传唱。
但苏轼的伟大，就在于他不愿意被这种"虚无""无常"的消极情绪笼罩，儒家思想根深蒂固的他一定要找到一个情绪的口子去疏解自己，对苏轼来说，与自己和解，也就是与这个世界和解。于是道家的思想发生作用。
道家的辩证法思想注重对立统一。老子曾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道家的辩证法不将事物划分为绝对的对立，而是认为事物存在于一个相对性和变化性的世界中。它强调了相对性和相互联系的观点。
显然，第四段苏轼的"变"与"不变"的论述，就是道家辩证法思想的延续。而且，这一思想让苏轼得出了一个结论——"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这就直接消解了他"人生短暂无常"的心灵困惑。而"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则更进一层，这句话里既有佛教的因果思想，也有道家的"顺其自然"的思想。苏轼是想通了，官位的获取、仕途的沉浮，都是有因果的；属于你的你终会得到，不是你的不要强求。
苏轼还进一步领悟到，人生也并不完全"虚无"，除了仕途，还有美好的大自然可以享受。譬如"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至此第三段客"抱明月而长终"却"不可骤得"的人生困惑也彻底消除，因为清风明月这些美好的自然之物"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其实，这种领悟在第一段的写景中已经作了铺垫。在赤壁的清风明月中泛舟，苏轼已经油然感慨，"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在这里，苏轼已经明示，客在第三段所述的"挟飞仙以遨游"的人生追求，完全可以实现。
"羽化登仙"，超然物外的佛道思想，让苏轼终于放下被贬谪的失意苦闷，豁达达观的生命格局就此大成。至此，我们也终于明白第一段的写景的意义，苏轼是要告诉我们，"大自然治愈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