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日本近代文坛东方文学思想的回归
芥川龙之介:日本近代文坛东方文学思想的回归
芥川龙之介是20世纪前半叶日本文坛的重要作家,与夏目漱石、森鸥外并称为“日本近代文坛三巨匠”。他尤其擅长创作短篇小说,善于通过历史题材来揭示人性的复杂性。他的代表作《罗生门》不仅在日本文学史上占据重要地位,更成为世界文学的经典之作。
芥川龙之介(1892-1927),生于东京,本姓新原。父亲新原敏三,从事乳品业,其母在他出生九个月时便精神失常。此后他被送去舅父芥川家做养子。
芥川龙之介自幼天资聪颖。据说在小学时,便能写出“夜焚落叶见社神”这样的俳句。其舅父芥川家是传统的封建大家族,家风严谨,重视汉学修养。舅父全家皆喜爱文艺,“对于搞文学,谁都不会全然反对,因为从养父母到姨妈,都爱好文学”(《爱好文艺的家庭》。芥川龙之介受其养父的影响自幼酷爱中国古典文学,并且天赋极高。他喜爱汉诗、南画、古玩等,尤其爱读《西游记》《水浒传》《聊斋志异》《西厢记》等小说,造就了他较高的汉学造诣和艺术素养。
芥川龙之介的境遇与其恩师夏目漱石相似,从小缺乏家庭的温暖。“我母亲是个疯子。我从未在我母亲那里感受过一个母亲应有的温情。……我有一次读《西厢记》,看到'土气息,泥滋味’的句子时,忽然想到我母亲的面容——那削瘦的侧脸。这样的我从未受到过母亲的照顾”,“因为母亲发疯的缘故,我一出生便被送到养父母的家(那是母亲那边一位舅舅的家),所以对我父亲也很冷漠”(《点鬼簿》)。
芥川龙之介尤其以创作短篇小说见长,他的短篇小说立意新颖,情节新奇诡异,善于借历史题材来展现和揭露现实社会的种种现象以及人的利己主义。
芥川龙之介在文学创作早期和中期多是借历史题材的框架进行大胆的现实改造,力求挖掘出古今人类相通的共性,以警示世人。他善于从《今昔物语》以及《宇治拾遗物语》《十训抄》《古今著闻集》等古籍中取材,创作了《罗生门》《鼻子》《地狱变》《莽丛中》《六个宫姬》等一系列警示小说。
其中,《罗生门》(1915)是其代表作,《罗生门》的原型出自《今昔物语》第十九卷第十八话《罗城门楼上遇尸记》,故事共500多字,《罗城门楼上遇尸记》与《罗生门》最大不同在于,前者的主人公本来就是个盗贼,而后者的主人公则是由一个普通人变成了盗贼。故事很简单,在平安朝年间,京都接连发生了地震、台风、饥馑等灾难。某日黄昏,有个被逐出家门的仆人在朱雀大路的罗生门避雨。那个地方荒芜不堪,满是死尸,仆人想到偷窃,但在道德上没有勇气肯定自己的行为。随后在罗生门楼上,他发现有老太婆正在拔死人的头发,是要拿去卖的。仆人起初正义凛然地加以斥责,但经过老太婆一番巧妙的辩驳,仆人干脆剥掉了老太婆的衣服扬长而去。
原本出自《今昔物语》的《罗城门楼上遇尸记》经过芥川龙之介鬼斧神工般的改造之后,被赋予了现代的寓意。在芥川龙之介的小说里,“罗生门”作为个标志性建筑,象征着“人间地狱”。如今,“罗生门”一词仍在发挥着他的语言魔力,它的外延与内涵被后人不断放大。由于“罗生门”在小说中有着无法判断善与恶,总在生死间徘徊”的意味,故被世人解读为“当事人站在各自的立场,为自己辩解,导致事情的结果总是在真相与假象中徘徊,最终无法获得事实的真相,只有不了了之”。芥川龙之介站在一个极为客观的角度冷眼看着这充满了矛盾的世界,将人的利己主义揭露得淋漓尽致。
然而,这部让后人奉为经典的《罗生门》由于最初刊发在东京大学的内部刊物上,读者有限,在当时并没有引起文坛的注意。反倒是他在《新思潮》上发表的《鼻子》(1916),受到了夏目漱石的激赏,他因此拜入夏目漱石门下,随后创作的《芋粥》(1916)进一步奠定了他作为新进作家的地位。
夏目漱石曾夸赞他,“作品非常有趣,沉稳,没有戏谑,却自然地流露出幽默之处,具有优雅的趣味。而且材料新颖,文章结构十分匀整,令人佩服。这样的东西,今后再做二三十篇,必会成为文坛无与伦比的作家”。
芥川龙之介的创作生涯虽然只有十余年,却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佳品,深受日本国民的喜爱。尤其是他的历史小说,在世界范围内被广泛阅读。其作品至今读来仍直击人心,让人深受触动。可以说,如果没有芥川龙之介对历史题材的挖掘和赋于其新的时代意义,恐怕这些历史题材早已被埋入浩渺烟海,不为人知。
芥川龙之介对历史题材驾驭娴熟,其改编后的作品别具匠心,显示出芥川龙之介深厚的东方文学修养。当然,这与他自小爱看汉文书籍,对汉学的积累是分不开的。
“从芥川的随笔《追忆·二十学问》中可以知道他从念小学时就开始看中国古典书籍。日本近代文学馆所收藏的'芥川龙之介文库’中共有188种1177册中国古典书籍。其中有各种古代思想经典、诗文等'载道’文学,也有描写所谓'怪力乱神’或者'诲淫’的小说之类”。
虽然他和他的老师夏目漱石在大学学的专业同样是英国文学,但他们都没有因此而放弃过汉学。不仅没有放弃过汉学,还一直钻研汉学。
芥川龙之介与夏目漱石一样深爱汉诗,“日本近代文学馆所收藏的《芥川龙之介文库目录》中,关于汉诗的藏书有67册,主要有《唐诗百名家全集》《唐宋明清四朝诗话》《苏文忠公诗集译粹》《瓯北诗集》《温飞卿诗集》《王维诗集》《高青邱诗集》等,这就占了汉书藏书总数188册的三分之一。而且芥川对所藏汉诗集中的汉诗不但熟读而且都作了注释”。
因此,当他着手改编日本传统的世俗物语抑或是中国古典文学,如《今昔物语》《宇治拾遗物语》《古今著闻集》《聊斋志异》《剪灯夜话》时,自然就不会显得捉襟见肘,而是给读者一种融会贯通、信手拈来皆文章之感。
此外,芥川龙之介的东方文学修养也帮助他在阅读历史典故或传说时,能够迅速抓住文章的立意。
例如,《今昔物语》记载了大量日本平安时代有关佛教以及世俗的故事。如果芥川龙之介对佛教没有一定的了解和研究的话,很难准确把握故事主题的深意。
虽然芥川龙之介说自己不信仰佛教,却在文学作品中多次涉及佛教的“无常”思想。“芥川文学中涉及'无常’的作品较多,既有以《无常》作为标题的未定稿,亦有在文中多次论述世事无常、恋爱无常的《俊宽》等。《邪宗门》更是直接引用《无常经》之语'未曾有一事,不被无常吞’;《竹林中》在描述推官审讯行脚僧供词时,对人生发出了“如露亦如电’之感叹”。
由于自幼缺少家庭的温暖,身体又羸弱多病,使得并川龙之介对人生始终抱有怀疑的态度,对人性的利已主义更是感到深深的绝望,因此无论在他的历史题材还是在他的现实社会题材的文学创作中,都出现了很多对世事无常、生死无常的感叹。
他终其一生试图寻找解脱的方法,但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没有信念支撑的他要么无奈地残喘于世,要么潇洒地谢绝于世。
1927年7月24日,芥川龙之介吞下大量安眠药后,平静地结束了自己风华正茂的生命,以非常芥川式的方式告别了人生的舞台。
他短暂的人生终究是一场悲剧。他的死也被学者认为是日本大正时代文学结束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