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拉出走后会怎样
娜拉出走后会怎样
豆瓣网友发表了一篇影评,探讨了电影《还有明天》对易卜生戏剧《玩偶之家》中娜拉出走问题的回应。文章通过对比分析,探讨了女性在不同历史时期面对的困境和出路,具有较高的思想性和文学性。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建议谨慎阅读。
已经毕业的学生给我看了续写的《玩偶之家》。基本上是按照鲁迅《伤逝》的情节逻辑改编的。学生说班里的同学大多数对娜拉的出走抱有消极的想象,毕竟对没有生活能力和经济基础的娜拉而言,出走只是第一步。我很诧异,在该戏剧诞生一百年后的今天,我们对于出走的女性的想象仍然是活不下去。
最近意大利的电影《还有明天》在国内上线了,毫无疑问这部电影就是对娜拉出走后会怎样的问题的一种回答。(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电影的背景是二战后的1946年,家庭主妇迪莉娅生活的家庭典型——每天需要面对家暴的丈夫,照顾瘫痪在床的公公,管理满口脏话野蛮烦人的儿子,以及辛苦工作攒私房钱为恋爱中的女儿准备婚事。
迪莉娅的一天从一个巴掌开始,暴虐的丈夫没有任何理由便殴打妻子,而她也习以为常。此时电影的画幅采用了4:3的形式,大屏幕上两道巨大的黑边挤压着迪莉娅,如同她的生活一样窒息。随着迪莉娅走出房间,来到街上,片名出现,画幅过渡到了宽屏。
影片有一些亮点,比如两场舞蹈。第一场舞蹈是对家暴的变形,丈夫的暴虐被象征化为双人舞,导演避免了直白的冲突场面,拒绝了对女性受虐的窥私处理,同时又能以隐喻的方式引人深思,这正和影片中真正发生的第二场舞蹈相照应。在听从父亲“不能总打迪莉娅,不然她就会习惯”的教诲以后,丈夫在施暴后突然邀请迪莉娅跳舞,而迪莉娅无处可逃,只能机械地迎合,成为他自以为的“爱的表达”中不可或缺的附庸——在暴力的糖衣下,隐藏着更为深邃的恐怖。
还有一处我印象很深刻,迪莉娅的丈夫在得知女儿订婚以后,开心地说“你出嫁后家里就没有女人了。”女儿惊惧地看向自己的母亲,而迪莉娅对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仍然沉醉在女儿订婚的喜悦中。婚后的女性失去了自己的性别,她的价值和家庭捆绑在一起,她不再被丈夫(社会)是做一个可以自由行动的,有着自己情感和选择的个体,而是一个必须以家庭为中心的“功能性存在”。
这或许也是文化媒介中“已婚女性”难以成为主角的原因之一。在传统叙事中,女性的“可书写性”似乎取决于她是否仍然拥有青春、美貌、自由和可能性,而婚姻恰恰剥夺了这一切。创作者很难想象,婚后的女性还能拥有除婚姻、育儿、婆媳矛盾之外更值得书写的故事,她们的生活已被困在一座看不见的囚笼中。《还珠格格》第三部播出时,观众无法接受紫薇竟与知画成为朋友,而最终结局中,小燕子甚至无法见到曾经比爱情更重要的姐妹——女性之间的深厚情谊,在父权叙事的压制下,被刻意削弱、淡化甚至抹除。毕竟,女性若能彼此支持、交流经验、形成共同体,她们便可能挑战既定的社会秩序。因此,在传统叙事里,女性友谊要么短暂,要么充满利益算计,要么被塑造为某种危险的关系。
娜拉再次出走
而最近几年,这种传统叙事被打破,娜拉再次出走。
《芭比》中的芭比走出“女性必须完美的神话”,接受衰老和真实,走出被建构的虚假空间,主动定义自己的存在;《热辣滚烫》杜乐莹走出讨好型人格的自我禁锢,以拳击重塑自我;《玫瑰的故事》黄亦玫走出失败的婚姻回归职场大杀四方;《出走的决心》李红挣脱婚姻和家庭的束缚,不再等待开始远行;《好东西》单身母亲王铁梅结束婚姻后和女儿好友一起快乐生活。除此以外,还有另一种出走——灵魂的出走。小说《82年出生的金智英》金智英从产后抑郁滑向精神分裂,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声音;韩江的《素食者》中的英慧逃离肉体,逃离现实,逃向没有出口的虚空。
《还有明天》最后翻转处理是一个高潮,迪莉娅的出走不是为了和情人私奔,而是精心打扮去和所有渴望平等的女性一起参与投票。在投票结束以后,她在楼下发现了丈夫,她没有退缩,而是站在女性的集体中,目光坚定地俯视着施暴者。这一刻,迪莉娅终于从被凝视者变成了凝视者,从被支配者变成了掌控自身命运的人。
这一结局,更像是一道证明题:影片前半段所展现的苦难、压迫和不公,都是为了证明女性争取权利的必要性。电影戛然而止,历史影像浮现,黑白画面昭示着一个事实——迪莉娅的故事,不只是她的故事,而是整个人类历史中女性生存状况的缩影。她们的痛苦、斗争与愤怒,都是通往“还有明天”的基石。
影片中的女儿不止一次问母亲“为何不走”,迪莉娅喃喃自语“能去哪”。
一百年后的娜拉能去哪?
重归职场,重塑自我,自驾游当网红,和朋友女儿独自生活……都是答案,但或许都不是答案。
一百年后的娜拉仍然需要面对职场的性骚扰和性别带来的升职或者待遇瓶颈,成为网红也依然需要付“赎身费”,甚至受到前夫的报复变为小谢和拉姆。更多的时候,灵魂和肉体都没有出口,因为时至今日出走以后的娜拉们要面临的并不仅仅是经济困境——当代女性不仅要继续处理前任娜拉们的遗留问题,还要解决性别之外,社会共性的问题,比如资本主义和消费主义的持续吞噬,世界局势的波诡云谲、个人选择的急剧紧缩……后疫情时代的出走是所有人的主题,而非只针对娜拉。观影看剧时极易被破而后立,“熹妃回宫”式的大女主剧情打动,但这种打动很多时候是空洞的,人们容易忽略现实的褶皱是多么难以被抚平,而性别背后的议题又是多么复杂。
回到娜拉的问题,如果说一百年前的娜拉和一百年后的娜拉真正的区别是什么,那么我想是自我觉知。如同迪莉娅的被动觉醒,娜拉是在被逼迫中醒悟选择出走;而当下的女性已经拥有更主动而自觉的认知,为何出走,如何出走都更为明晰。这种明晰就使得答案从混沌走向个人层面的有序。
娜拉出走后会怎样?我想一百年后的回答亦如当年:
持续奋斗,答案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