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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杀里的东篱:从玩家到dm,从校园到社会

创作时间:
作者:
@小白创作中心

剧本杀里的东篱:从玩家到dm,从校园到社会

引用
澎湃
1.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7537841

从2020年第一次接触剧本杀,到成为校园剧本杀社团骨干,再到对剧本杀行业进行深入研究,东篱用三年时间见证了剧本杀在校园中的发展,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方向。

2019年9月,东篱作为一名法学院新生踏入北京大学,正式成为这座国家著名“高等学府”中的一员。正如他与无数校友已经在网络等各样途径中了解到的那样,他开始规划或说是建设自己定会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

“实际上我接触剧本杀已经算是比较晚,是2020年才开始第一次玩线下剧本杀的。”东篱回忆道。2020年,由于全国范围内新冠疫情的爆发,北京大学校内学生的娱乐方式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并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产生着影响。封闭式管理使得涉及校外场所的社交与娱乐不得不被暂停,校内的娱乐需求却仍然很大,剧本杀就此进入了学生们的视野。

剧本杀,其名称一词起源于西方宴会实况角色扮演游戏“谋杀之谜”,现在在大多数圈内外人口中,都指的是玩家根据既有剧本去体验推理的项目。剧本杀的规则是,玩家先选择人物,阅读人物对应剧本,搜集线索后找出活动里隐藏的真凶。一般来说,一个剧本所需要的玩家数量不定,但都需要一名主持人,主持人所扮演的形式与内容也不定,但他们都被叫做“dm”,这也是东篱最终选择在剧本杀游戏中所承担的角色。

与众多dm的成长经历一样,打过几个剧本以后,东篱产生了自己做主持人带本的想法。他拉着自己的几个好朋友,“秘密行动”一般,在元培学院宿舍楼的地下室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开本。

开本的过程是坎坷的,结局是挫败的,这在东篱的意料之中。“我这个忘了,那个漏了;这个part没带好,那个解释好像没说全……”东篱对自己彼时的心理活动记忆犹新。剧本杀dm与媒体界的主持人一样,需要对自己所带领的项目有全局性、全程性的把握,而每一次失误与遗漏,都会即时地体现出来。但这依然是珍贵的一步,正如东篱所说:“凡事如果不经历第一次的话,你就不知道一个事情怎么进行。”而在他的大学生活中,他将无数次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践行这句话。

虽然“踏出第一步”是必要的也是有无限收获的,但东篱在彼时便已经清晰地认识到,做dm对于自己来说是个“需要正反馈”的事。作为“人之常情”的一小部分私心使他在这一次尝试中选择了好朋友而非陌生的同学,以免受到一些“不好的批评”。这也就是剧本杀圈内常说的“熟人局”。而在不久之后的将来,这一方法也为校思维潜能社团所沿用:每当社团成员学习开设一个新剧本的时候,都拉着各自的朋友或在团队内部进行测试。即使会有一些客观而中肯的、必需的负反馈,朋友间轻松的氛围与宽容的态度也能带给dm信心,使他们能够不断地走下去,在不断的反馈中,把带剧本做dm这一爱好发展成为“灌注自己热情的职业甚至事业”。

比起自己的心路历程,东篱认为自己的“一个不便透露姓名的好朋友”的经历可能是这一描述的更加典型的体现:一个高中时期的天之骄子,进入北大后在绩点上却“泯然众人”,最终在作为剧本杀dm的时刻中获得并享受新的成就感与被认可。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两者是我们心灵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由此,为他带来这部分填充的剧本杀也就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剧本杀为他的生活“充电”,这是东篱给出的比喻。

思维潜能社团(以下简称“思潜”)即为北京大学校内学生为剧本杀、桌游等同类型娱乐形式开设的交流社团,东篱正是社团的最早一批成员。2021年,他加入思潜并很快成为了社团内骨干,这一年同样也是北大学生召集校内剧本杀的高潮时期。也正是思潜,让他正式踏入并留在了剧本杀的“圈子”里。

成为思潜的骨干、负责人自然而然地为他带来了诸多工作或说是责任。在对剧本杀这一领域仍旧处于全新探索阶段的时期,他不仅学习着去带更多的剧本,也要作为校内诸多爱好剧本杀的同学与专业业内人士之间的“桥梁”:社团内不仅有dm这样偏好做主持人的同学,也有不少喜欢自己创作剧本杀的写作者,他们的作品要为更多人所知、产生更大的价值,就要与剧本杀发行商、店家对接合作。东篱就是在这时接触了校外“更大的剧本杀世界”,也是在这段经历中迈出了带校外商业性剧本杀的第一步,用他的话讲,这便可称为“入行”。

丰富的社交带来潜移默化中扩大的“朋友圈”,再回首时,东篱“惊喜”地发现,自己大学生活中近半的朋友都已经是通过剧本杀这一途径结识的了:一起开本带本的dm交流伙伴,上过自己“剧本车”的老玩家,思潜社团内共同承担工作、规划前景的“同志”……“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每次出去玩的时候就有一批可以叫的朋友了。”即使这次“游玩”不是剧本杀,而是一次单纯的团建、春游、KTV。在东篱的眼里,这是他进入圈子以后,选择留下来的根本原因。在剧本杀这个游戏本身之外,它在他的生活中走过的一切脉络所留下的痕迹又构成了他的新的生活内容,这些都让彻底的“退圈”“爬墙”成为了伪命题。

一套剧本,几个角色,每个角色在戏中又各自展开一种人生。做玩家与做dm交替进行,在三年的剧本杀经历中,东篱逐渐对“剧本杀”这一文艺产品有了更深的体验。“有一个本叫《第十一处》,它就是思考剧本杀能不能成为第十种艺术,因为我们老讲第九艺术是游戏嘛。”

作为一个玩家,他不断寻找更吸引人的背景和故事。“玩家一般有三大需求,第一就是情感需求。”虽然有着较为沉重的学业负担、前程考量,但大学生仍然被视为社会上最为有钱有闲的群体之一。至少在东篱审视自己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并中肯地判断自己社交圈内的很多朋友都是如此。即便不是,被忙碌的工作与任务填充的生活也多半伴随着情感上的空虚,或是情感上的无处发泄。结束一天的社团工作或课程,东篱的身体只想躺在宿舍床上瘫倒整整一天,但他疲惫的精神仍在叫嚷:烦,压抑,我不需要发泄一下吗?换言之放松一下?于是剧本杀出现了,进入一个情感本的故事,为其中角色的故事而感动、而一大哭,但“哭的其实是自己”。

“我曾经认为剧本杀的沉浸感很重要,也就是你能不能沉入到某一个故事。但现在我的观点是,至少现在的剧本完全没有办法给你这种体验,它不强调的是沉浸,它强调的是跟网文一样的快感。”谈及剧本杀与戏剧、小说等文学形式之间的联系时,东篱这样说到。也正是因此,无论是作为玩家还是dm在剧本杀场合中出现时,他对“经历不同的人生或故事”这一概括都持相对保留的态度。作为一个男频网文读者,他认为大多数网文中的主角是无法令自己代入的,“爽感”是他从中获得的最大刺激,而剧本杀带来的体验也正在与此贴近。要在短时间内使玩家与角色共情,就需要强烈的情感刺激,而沉浸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无论是电影还是戏剧、小说,都需要大量且密集的信息的铺垫,但剧本杀的信息量是既薄又少的。

如果说早期的剧本杀还能够通过玩家编写角色、延长游戏时间等来营造“体验人生的感觉”,那么现在的剧本杀则更多是通过极强的刺激、高密度的社交和玩家个人已有的经历对角色进行无形的再创作。“它就纯纯是体验一段经历,而达成不了你去代入某一个人的故事(的目的),它只能是让你去领略某种风景而已。”东篱在一场场剧本游戏中认识更多的朋友,作为拥有不同职业身份、生长环境、人生经历的角色而生活。一方面,他身处局外,出于好奇心去推理故事,如电影观众一般只是想要走向它的结局;另一方面,他再塑局中,用自己剧本之外的、作为“东篱”的生活经历所产生的经验与情感去“扮演”这样一个被编写好社会身份与内在性格的角色。在这一角度上,剧本便终于还是成为附属品、成为了玩家的依附,成为每一个参与者一段新的人生经历的组成。这是对玩家个人情感的消费,也是对剧本中故事的消费。

消费情感这一需求同样也被东篱暗中观察到的另一个剧本杀“重灾区”玩家群体所共享,乃至程度更深:即刚刚步入职场、步入社会的大学生。“一个是社畜生活比较枯燥,第二是他们的资金比较充足和独立,然后他们希望向明天要时间,剧本杀是一种很好的要时间的方式。”

“向明天要时间”听上去是一句极有哲理的总结。向明天要时间,就是透支今天的时间吗?是“透支明天的时间来感受今天。”周旋一会儿之后,东篱解释道,换算成现实生活中的行为,其实就是社畜之熬夜。白天的时间被工作占领,空虚而得不到充分滋养的精神便只能在夜晚寻求自己的时间。“我其实就是下了班之后,来找个事情能让我感觉我还活着。”在东篱带过的一场剧本中,一个同为北大校友的已经成为社畜的玩家这样说道。想来想去,他发现“向明天要时间”也是自己的常态,实质是“对今天的自己还不够满意,就是对今天的苦闷还不是很能放下”。

也正是因此,部分时长不断增加以至于难以用半个夜晚的经历去完成的剧本杀就对这部分群体失去了吸引力。这两年,东篱写过不少以剧本杀为主题的研究论文,其中十分有代表性的两篇即存在于社会学与文学的领域,前者中便提到了剧本杀盛行于大学生与新社畜这两个群体之间的原因:“经济下行、经济停滞,你成为一个打工人之后的状态和你作为学生的状态是差很大的。日复一日没有变化,没有激情,就需要一种刺激,需要一种强心剂。剧本杀能给你提供新奇的体验,能短暂地就让你哭出来,有一个很强烈的情感体验。”除此之外,2016年起引入国内的网络综艺《明星大侦探》则作为传播能力更强的公共文化产品使得剧本杀作为一种新的娱乐形式更加广为人知;疫情导致的封闭则更使剧本杀这样少数能够进行的娱乐成为更多人的选择。在这三个原因之后,“逃避”作为一个关键词终于慢慢浮出水面。

对现实生活的逃避,对枯燥心绪的逃避,再凭借用以逃避的手段努力回归真实的生活。玩家如是,而作为“半个从业者”的东篱也渐渐走上这条道路,只不过他逃避的对象是“倦怠”。

随着剧本杀根据市场商业化的需求走上类型化、套路化的轨道,随着更多高度脱离生活现实、脱离原初“推理本质”之内容的出现,东篱会渐渐在读本的过程中产生厌倦的情绪。“我知道这些套路在干什么,我看一眼就不想往下看了,我大概知道什么剧情就行了。我根本没有必要看我跟谁发生了什么交往之类的。我知道这是套路,会怎么写,它会让我因为什么哭之类的。我已经了解了这些,所以我厌倦它。”这是他在读一个新的情感本时往往会有的体验。东篱曾经参与过中文系一位知名教授所组织的关于提升剧本杀文学性的尝试,但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也是在这一过程中,他意识到市场的思路和学院派的思路是不同的,两者在野蛮生长的行业现状下既无法妥协,亦无力协调,便只能沿当前道路前进。

而作为dm的东篱也遇到了困境:版权方对dm自由发挥、根据实际情况修改剧本的宽容度在不断缩小,dm这一职业更多地工具化,按部就班的工作使其能够带来的成就感和情感价值减少,而这正是东篱在刚刚踏入剧本杀世界时所追求的“正反馈”。“我有一个好朋友dm,名叫武略,他是在一年前入的坑,还通过剧本杀找到女朋友。然后他在这个暑假期间就跟我说他不想再打本了,因为他进入了一个倦怠期,他准备这4个月‘禁本’。”

“倦怠期”的短暂离开或许就是某种逃避,对套路化的剧本的逃避,对无限的、重复的消费情感的逃避。但东篱认为自己选择坚持后所收获的东西更多。“我在当 dm 里面收获的东西,和我其他所做的事情是有很多同质性的。一个人他喜欢的东西一定是会有某种联系的。”三年间逐渐建立起的社交圈、逐渐培养出的各方面能力、逐渐增长的眼界……在这些之外,更珍贵的或许是“对自我的发现”。“我发现我比较喜欢把事情讲给别人听。是比较喜欢做 chairman这样一个角色。”校园与剧本杀之外,东篱做家教、做法律援助,“为别人讲解”“handle式的操控感”逐渐显现为他的舒适区。

“之前有人说东篱是六边形战士,然后我跟他说,六边形战士的代价是什么呢?就是六边形一定不会填满整个雷达图。因为你把所有的时间都摊开到各个方向上,什么事都去做,一定不会有做得最顶尖的事情出现。所以说我觉得这也是一种牺牲,我感觉自己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做得特别好的,都是达到一个及格线,只是因为看起来比较多,感觉比较长而已。”

提及对自己诸多角色的评价,已经是一名法律史专业研一学生的东篱这样总结道。但他也清楚地明白,广泛的角色体验能够给自己未来将要做的事带去经验。他也理智地认识到这一特性为自己带来的“后果”,即多样化的发展与专业化的学术考量体系之间存在的冲突。“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的导师这样说,而他深以为然。他意识到世界上存在着与他生活方式截然不同的人:将自己的每一步都计划好、每一年的成长都按部就班的人;在一个领域(例如学术)深耕,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而他仍在按照自己选择的道路走下去,其间的自我否定、自我评价降低、对他人生活方式的羡慕等心绪都确实存在,但他明白,不断尝试新的东西、不断在计划以外的前进中试错、不断找到自己喜欢的方向,这是他坚持走下去的路。道路无从辩驳好坏高低,但收获的成长是切实存在的、是有迹可循的。剧本杀为他带来新奇人生的阅历,带来自信感与掌控力;体验商业为他带来对社会与产业的更加深刻的认知;社团管理与社交为他带来周旋与协调的能力……

东篱清晰地告诉我们,作为一个“忠于感觉和经验的人”,他的目标仍然是再去增加体验,在仍远未结束的学生时代将所有没做的事都做一次。北京大学有很长的路,每一条路都能够通往不同的方向,也能够通往每一座大门,这是东篱与我们都明白也仍旧相信的一点。在他说出这句话作为一场分享与自白的结尾时,窗外露出黄昏的影子,雪后的晴日晚霞映在零落的积雪之上,我们在离开这座“老化学楼”前拍摄了一张照片,并为它起名为“衰落的新生”。

是剧本杀这个行业,也是诸多已经或将要走出这座校园的人生。

本文原文来自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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